約摸未正時分,太陽開始慢慢西移,光影變化,將章臺路分割成一半是陰影一半是陽光,涇渭分明的兩種顏色。
也許是天氣燥熱,妝容易糊的原故,又或是有些事兒終不好明晃晃的顯現在光天化日下,故而這條路上,絲竹依然靡靡,卻是少了昔日華燈初上時美人月下出的特有風景,改而換之的是伶俐精干小二們立在一家家樓館門前接迎送往。
方郗輕搖著扇子,這扇子是出門前陳柏升不知從哪挖出來硬塞給他裝樣的,方郗“謝”拒了幾回沒拒成后,只好帶上,好在現在這個季節也算是應景,還可以擋擋刺眼的陽光。
和楊江兩人從路口逛蕩了進來,沒走一會,剛駐足觀望,就有眼尖的小二搶先迎了上來。雖然眼前這兩人看起來樸樸素素,渾身上下連玉牌子都沒掛上一塊兒,但那些挨過社會捶打的前輩們用自身慘痛的教訓告訴他們,有些人就好這個調調,說啥是低調的奢華?忒是可惡!
辛虧他們東家舍得花錢,特地從省城請了有名的繡娘來教他們如何辨別面料、繡技、做工等等這些細節,這才讓他們這雙招子亮了不少。
靠得近了方才看出這兩位爺衣服上的玄機,這種青和藍,似絹非絹,似絲非絲的面料?沒見過,辨不出!可……天老爺竟是同色暗紋滿繡!滿繡!得費多少功夫,花費多少心力,才能繡成這樣一件若有若無,若實若虛的衣袍?
小二原本躬著的腰不禁又向下彎了幾度,“兩位爺里面請敢問是要二樓雅間還是一樓大堂?”為何不問三樓?嗯嗯,這樣的爺哪會直奔主題。
方郗和楊江還真沒涉及過這種場所,好在兩人皆端的住,方郗收起扇子拍了下掌心,笑道,“聽說你們這里戲好,不拘哪里給爺找個方便聽戲的位置就是。”
“感情爺是懂戲的,您來的正巧,今兒正是本店臺柱子綠珠姑娘的場子。”小二洋溢著燦爛的笑容,“聽戲還是在一樓較為合適些,兩位請隨小的來。”
這小二看起來頗是厚道,沒瞅個人就往樓上拉。
“此間樂”占據了章臺路西面三分之一面積,甫一進門,方郗就感覺這里面的溫度比外頭至少低了五度左右,不涼不燥,甚是舒適宜人,可見這家店的冰是極舍得用。
小二將方郗兩人帶到一個離戲臺約一丈遠的位置,這個距離正好,不遠不近,意境有了,又不影響說話。
“兩位爺,這里可行么?”
方郗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不經意的打量了眼四周,當余光掃過二樓某處時微微一凝,又瞬息恢復正常。
從荷包時隨意倒出幾粒銀錁子遞給小二,笑道:“甚好,有心了。”
“謝謝爺!”小二趕緊雙手接過銀子,笑得見牙不見眼,點頭哈腰,不住道謝。
這可有好幾兩銀子,果然是個大方的!看得負責點菜小二眼熱無比,心里更是熱切了幾分,殷勤問道:“兩位客官,需要點些什么?”
方郗也不問楊江,反正這家伙不挑食,給啥吃啥,好養的很。
直接說道:“來幾道你們這里的招牌菜好了。”
停頓了下,又補充道:“菜式多一些,份量少一些。”
“這……”小二第一次聽到這樣點菜,有些為難。
方郗微微一笑:“按原價結帳就是。”心里暗嘆,這種場所不好打包,只好便宜了店家。
“好嘞,客官請稍候。”小二放下心來,很是利索地應了聲,退下。
“……殘酒醺醺意亂,魂消不知訴何處。蒼苔暮露,杏花飄墜,落紅成泥。悵惘倚闌,離思渺渺,忍更思量。誰道多情誤,攜得幽怨,淚漣漣,何限恨……”
戲臺上綠珠一唱三嘆,蕩氣回腸,道不盡繾綣纏綿,相思刻骨,“啊呀呀人生事哪堪看,且待我,輕歌曼曲。邀得明月,淺斟低吟,共舞翩躚。年年今夜,秦箏漸老,曉暮輕寒。醉臥不需歸,亂紅飛過,自是離愁……”
這端唱著,吟著,如泣如訴,如癡如醉,忘乎所以。在戲里戲外,現實與幻想之間,演一場無法宣之于口的嗔癡眷戀,愛恨糾纏,圓一個隱秘而破碎的夢。
那端姑娘們斜倚闌干,聽得入了神,當年不識曲中意,如今已是曲中人,個中萬般滋味,只道,縱有相如賦,不若新人顏色好。
呵呵,可見這男人的心啊要沒了,是真真沒了!
人生本是,朝秦暮楚。
要什么心呢,還不如要些金兒銀兒寶兒珠兒來的實在,丟到水里起碼還能聽個響兒。
給錢的就是良人,管他有沒心呢,那玩意兒,太奢侈了,要不起!
眼波流轉,唇角微勾,揚起流蜜的嗓音,“吳老爺”
吳有成摸了摸嫩白的小手,又輕輕拍了拍,瞇著眼道:“乖,先去房間里等哈,老爺我還有正事呢。”
打發了那姑娘,轉頭左右尋找,看到人后,笑道:“善源老弟,你怎躲到這兒來了,讓我好找。”邊說邊朝柳善源走去,“你是在聽曲還是看人哪?我說,這綠珠姑娘可是此間樂的當家花魁,現還是個清倌,原本是定在月底梳攏,只是不巧碰到這個時期,只好推遲兩月,咋樣?有興趣?要不為兄我替你……”今兒做東的吳有成是此間樂的常客,雖沒包\養姑娘,但也有一兩個常來常往的,故而對這里的情況相當熟稔,梳攏也就那么個意思,不過是要銀子罷了,能用銀子解決的,都不是事兒。
柳善源笑著推卻,道:“可別,多謝有成兄了,我只是看到一個人有點眼熟,這才多看了兩眼。”他這話倒不是借口,剛才進來的那兩人,尤其是穿天青色,拿著扇子的那個,他確實感覺像是在哪見過,這樣如清風明月,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按理不可能忘記才是。
柳善源原本是看著戲臺,但當方郗和楊江進來時,不由就被轉移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