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光熹微的時候,賈德爾裹著一身黑袍,裝作普通路人離開了城市。
他有種感覺,這一座城市現在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當然,這個“不一樣”并非是指物理上的變化——雖然也確實有這方面的變化就是了。
有好幾個街區,直接在黑幫與軍隊的交戰之中被夷為了平地。
然后,原本控制這個城市的三大黑幫似乎都被暴怒的軍隊一夜之間全部拔起,所有暴露了身份的成員都被定點獵殺。
這個行動將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不過,應該還是會有新的黑幫出現,占據原先那些黑幫的生態位吧。
賈德爾如此想著。世界就是這樣的。既然人民有物質上需求,那么就一定會誕生滿足這些需求的力量——至于這力量代表著“進步”“保守”還是“反動”,那就不一定了。
這個時代,官府不會來滿足基礎建設需求,總會有人來滿足。
這種資源的運作之中,總會誕生灰色的勢力。
除非整個世界現行的原則都被顛覆了,不然的話,正常的組織無法誕生。
但是,黑幫與黑幫也是會有一點點區別的。
至少在未來的若干年內,踏入這一行的人都會記得科研騎士團副團長被俠客追殺時的驚惶、恐懼。他們會掂量掂量自己和那位大人物之間的差距,思考雙方身邊防衛力量的強弱差異。
特別是同一天內,上一代三大黑幫同時全滅的事實。
他們在行事之前會思考“如果我這么做了,會不會被俠客以恐怖的方式殺死”。
這當然不會讓他們變成好人。但至少,能夠讓他們稍稍有所顧忌。
再想要做下慘無人道之事時,總會想起昨日那正道之光。
而整個城市之內,普通人的神情也在改變。
他們被人用強有力的方式提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一樣也是人。
是人,就有可能被殺,然后就會死。
是人,就有可能被追趕,被超越。
一點點“希望”。
而那位俠客“一切為了人”的宣言,也會隨著昨天的畫面被人銘記。
或許,民眾之中會有少數人,會在網絡上尋求這句話的詳細解釋。
只要有一個人開始思考,世界就會變好一點。
如果大家都開始思考了,形成了一種“文化”,那么反抗的火種就會點燃。
只要有一個人因此成為俠客,那么便是了不起的勝利。
賈德爾嘆了口氣。
老實說,他還是蠻想留在這里的。
這座城市已經發生了了不得的改變。那樣炫目的“處刑”,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遇到的。他想要在這里傳播俠義的理念。
只不過,理智讓他控制住了自己。
冒進主義帶來的盲動是可恥的。這不僅是那自己的命去賭博,更是將群眾的命當作兒戲。
在這個上位者一道指令就能直接讓大軍心肺停止的時代,“舉大計”的條件比過去的時代要苛刻更多。
“不管條件有多艱苦……”他如此說道:“也必須堅持下去,以俠義之舉,創造更有利的環境……”
歷史已經證明,這絕非無用。在太陽系之內,俠義已經被擊敗了不知道多少次,但不管被擊敗了多少次,江湖都可以在灰燼之中重生。
“武功”就被設計成了這樣的東西。俠客們在最鼎盛的時候,甚至組成了大軍,一度將庇護者們壓制到了金星軌道之內。而在最衰落之時,則是整個江湖幾乎被殺絕了一代人。
就在數十年前,在當代武神的號召之下,俠客就一度舉事,甚至連“諸王”都被斬殺一人。甚至武神還組織過斬首小隊,打到了萬機之父的御前。
這應該算是無比接近成功的一次了吧。
只不過,那一位武神最后敗在卑鄙的暗算之下。但他的努力并非白費。至今,小行星帶之外的區域,仍舊是俠客占據優勢的地方。另外,也有無數的人,因為那一位武神而走上了俠義的道路。
瞬間爆炸單殺王也是因為受其感召,而加入了江湖的行列——他們那一代人都受到了武神的影響。
有人說,如果不是那一位武神誕生在俠義凋零的時代——如果那一位武神的同伴更多一些的話,說不定他就成功了。
但是,那位武神也算是將整個江湖從最黑暗的時代救了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啊,師兄那家伙要是肯加入就好了。明明他當初也是很崇拜那一位武神的。”賈德爾嘀咕道:“昨天的事情,他肯定是要受懷疑的吧。”
昨天,松島宏帶著他突襲一個防空炮營地的事情,應該是有預謀的。
由于內功高手的數量方面,俠客占據絕對優勢,所以現在的很多戰術武器、戰略武器,都被設定成“必須在物理端口輸入指令才能激活”的模式,至多,高層可以利用權限將之遠程凍結,卻不能反過來遠程激活。
所以,縱使內功通天,也得靠近了才好使。
松島宏之所以要這么做,卻是為了支援斬殺本格爾的那位大俠客。
他可是很明白的。正是因為那幾發故意打偏的導彈讓大樓的承重框體產生風險,所以那些軍隊才不得不放棄了遠距離使用大殺傷武器的選擇。
自己的師兄一定是和那位俠客約好的。
但是,這卻絕對會惹禍上身。
能夠在極短時間內擺平一隊士兵的外功,在松鷹城里可不算多見。整個城市就那么些有名的武道家。
而更要命的是,在這件事發生的時間點前后,松島宏拿不出“不在場證明”。
他是直接對武館學徒說“我需要休息”,然后封閉了自己的辦公室,帶著賈德爾從密道離開的。這一段時間里,誰都不能給他提供不在場證明。
這基本上就是將“嫌疑”二字寫在了腦門上。
“武館武館……是啊,我知道嘛,老師傅對我們還不錯,但是你早就超過他的成就了吧。”賈德爾如此說道。
“領主很快就要回來了,這個城市也要戒嚴了。你說你啊,留在這里做什么呢。”
賈德爾一邊絮叨,一邊說道。
在運用天視地聽的手段繞過一組士兵之后,他就離開了城市邊緣,正式進入曠野了。
不過“城市”與“荒野”的界限在這個時代也不是很分明。嚴格來說,真正算是“城市”的,只有那幾座超級建筑。其他區域,只是“距離城市更近的荒野”,而那些居民,自然也只是“住得距離城市比較近的野人”。
賈德爾又走了一會,終于脫離了監控。這個時候,他看到遠處有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下的人,正蹲在一個大坑邊緣,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莫不是在埋地雷?”單殺王有些警惕。會在這個地帶埋地雷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這個地方距離居民區不遠,也很靠近一條主干道,偶爾會有拾荒者來附近碰碰運氣。在這里埋地雷,是有可能傷及無辜的。
他快速走了過去,問道:“你在干什么呢?”
那黑斗篷嚇了一跳,立刻踢了踢腳下的塵土,道:“埋點東西。”
“什么東西?是不是地雷?”賈德爾問道。
“不是,是廢舊義體。”那個人的聲音似乎還很年輕的樣子。他語氣之中有一絲絲“無奈”與“應付”。
“廢舊義體可以送去官府那邊回收,也可以拆零件,埋了是什么鬼?”賈德爾哼道:“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好人!”
那個人有些抓狂:“我正在拆零件啊,有用的部分都拆了,剩下的就埋了……”
“呸!”賈德爾當然不信這套說辭,更加認定這貨就是在埋地雷。他叫道:“既然你不說,那我就自己看!”
說著,就一拳遞來。
得虧這位俠客還記得自己在逃命,隱藏了身份,只用了流傳最廣的武祖拳。
向山非常無奈。
他是循著那個魔教科研騎士給的路線圖逃出了美以美大廈,順著地下河出了城。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當初把“驢”等基地車埋下的地方。
那些載具當然已經離開了,這是他的安排。不過,向山還是在這附近挖出了一雙備用的義腿,以及電池、潤滑油。
他現在在用的人造肌肉纖維義足,已經不能使用了。
美以美大樓的那一戰中,他連續高強度地驅使這義腿。而這玩意本身就是需要不斷更換人造肌肉纖維才能保持最大出力的。
自從離開回收站小鎮之后,向山每一戰都在用這雙腿戰斗,斷裂的肌肉纖維數量已經超過了百分之十。而昨天夜里的那一戰,更是損耗頗劇。
他只能暫時換下這雙腿,抽出已經斷裂的纖維,然后看看能不能重新排列一下了。
另外,他也需要充電、補充潤滑劑與冷卻劑。
但他沒想到,自己剛剛換完義腿,身后就突然出現一個神經病的老大爺,質問他是不是在埋地雷。
向山說的都是真的,但是人家老大爺就是不信。
好在這個老大爺看著像是武館人,沒有第一時間報官,而是選擇了用拳頭交流。。
“這樣還可以談一談。”
向山如此說著,架住了對方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