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易的地圖鋪在四方桌上,錢淵提筆不停在地圖上做著各種記號,身邊坐著的是孫克弘、沈興平、歸有光,還有片刻前贊同錢淵的那人,這是個身材不高但顯得極瘦的中年人。
胡縣令、盧斌都在外面忙著備戰戒嚴,現在城內已經一片混亂。
“這里是嘉興府,盧鏜鎮守。”
“這里是川沙,俞大猷鎮守。”
錢淵倒提毛筆在地圖上指指點點,“不管是哪一方失守或者漏掉大批倭寇,他們都會通報太倉,這股倭寇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說起來松江沿海能登陸的地方多的是,但大批倭寇登陸,可供選擇的地點就不算多了,而且也不可能一點消息都透不出來,倭寇可不能和軍隊相比。
“而且太倉有兩個衛所,兵力不弱,而松江府只有個金山衛,昆山更是……為什么要來攻太倉?”
錢淵疑惑不解的盯著地圖,一旁的中年人笑著說出答案,“劉家灣。”
“劉家灣?”錢淵拍案而起,突然又愣在那,“不對,剛才縣尊說過,劉家灣那兒有三座巡檢司,而且還筑了城,有蘇州衛五百兵丁戍守。”
“除了劉家灣沒有其他可能。”中年人搖著頭說:“現在的衛所兵……”
劉家灣在后世名聲不響,但在明代卻是大名鼎鼎,因為三寶太監七下西洋都是從這兒出發。
所以松江附近沿海區域,防守兵力最雄厚的就是劉家灣,這也是錢淵沒有想到的原因。
安靜了會兒后,孫克弘小聲問:“倭寇會不會攻打嘉定?”
“最好來攻。”歸有光甕聲甕氣的說:“不然倭寇四散劫掠,整個太倉都生靈涂炭。”
說到這歸有光瞪了眼弟子沈興平,后者縮縮腦袋沒吭聲。
“不僅如此。”
“不僅如此!”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錢淵和中年人對視一眼,后者做了個請的手勢。
“如果是我,就不會攻太倉,而是南下,俞大猷腹背受敵,到時候整個松江府都任我縱橫。”錢淵舔舔嘴唇,“而且華亭、上海兩縣……可比太倉州富庶多了。”
“所以倭寇攻嘉定,我們很倒霉,但其他人未必這么想。”
中年人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錢淵,又低頭看了眼地圖,點頭贊同,“畢竟是寇,而且從劉家港登陸,太倉州距離最近,倭寇不會去啃俞大猷這塊硬骨頭的。”
“也是。”錢淵喃喃道:“那倭寇圍城是十有八九了。”
中年人又道:“你就是錢錚的侄兒錢淵,我聽過你的名字。”
沒理會一旁歸有光的哼聲,中年人繼續說:“看來你以后是真想進職方司啊。”
錢淵眨眨眼,這是在巡撫衙門里和幸時、王忬說笑的話。
“王民應調兵北上得朝中贊譽,但譚子理是跳著腳罵娘呢。”中年人哈哈大笑道:“不過你也該被罵!”
別說歸有光、沈興平了,就是錢淵也有點莫名其妙,只有孫克弘在苦笑。
“可憐淵哥兒回去要挨罵了。”孫克弘搖頭道:“胳膊肘兒往外撇!”
“譚子理是宜黃譚氏。”中年人提點道。
“那是我……”錢淵結巴起來。
“那是你隔房小舅。”孫克弘說出了答案。
特么和戚繼光齊名的譚倫是我小舅舅?
也就是說我當時給王忬出的主意短暫的維持了松江、嘉興兩地明軍、倭寇相持不下的局面,卻坑了自家小舅?
錢淵捂著腦袋又覺得頭痛了,難怪特么王忬當時答應的那么痛快!
沉默片刻后,錢淵的視線落在中年人臉上,“還沒請教?”
歸有光咳嗽兩聲,“這位是乙未年秀才鄭若曾鄭伯魯,也是昆山人。”
“那是嘉靖十四年,鄭前輩……”錢淵行禮到一半突然僵住了,“鄭若曾……”
“淵哥兒。”孫克弘小聲提醒,當著人家的面直呼其名是非常無禮的。
錢淵猛然醒悟,笑著行禮道:“鄭前輩,這次守城可全靠你了。”
錢淵從來不是個勇于任事的人,但到了關鍵時刻,也從來不會推諉,如今城內除了盧斌之外,他一個人都不信任,事實上他只能信任盧斌,因為除了手下的楊文、張三帶的一幫打行的打手之外,其他的兵丁都在盧斌麾下。
但錢淵可以信任鄭若曾。
原因很簡單,這個人很牛,他是明清兩代最出色的軍事家之一,只不過因為其沒有直接領軍也沒有正式官職導致名聲不響。
后世認為胡宗憲所著的籌海圖編被認為是明清兩代無人可以超越的存在,實際上這是鄭若曾的杰作。
鄭若曾在東南抗倭中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胡宗憲幕府中人才濟濟,如徐渭、何心隱都名揚天下,但鄭若曾才是最關鍵的那個人,他也被后世稱為“布衣軍事家”。
寒暄幾句后,不甘寂寞的沈興平又提起大家最關注的那個話題,“倭寇真的會攻嘉定?”
“可能性很大。”鄭若曾嘆道:“如果是劫掠鄉野,還不如南下去上海、華亭兩縣。”
這時候,看見楊文正在外面招手的錢淵突然起身出了門。
“怎么樣?”
“是他們。”楊文低聲說:“盧把總派人去看了,賣的就是我們被搶的那批藥材,而且還……”
錢淵瞇著眼接過玉佩,摩挲幾下后說:“當鋪里尋來的?”
“恩。”楊文猶豫了會兒后又說:“我看他們怕是……”
“知道。”錢淵冷笑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撞進來!”
揮手讓楊文去準備準備,錢淵大踏步進屋,“不用想了,倭寇必定攻嘉定。”
“為什么?”
鬼知道倭寇什么時候動手,現在需要爭分奪秒!
沒理會沈興平的發問,錢淵拉著孫克弘就走,在嘉定縣里動手,必定繞不過東道主,而孫家是能使得動那位胡縣令的。
“捕頭貴姓?”
“不敢,不敢。”個子不高的漢子挎了口長刀,看上去不倫不類,“公子叫我老吳就是。”
“好好好,老吳。”錢淵不顧一旁縣丞和孫克弘的古怪眼神,一把摟著吳捕頭笑道:“本地人?”
“是是,都在嘉定縣落腳七八代了。”
“也是,捕頭嘛,不是本地人哪里站得住腳跟。”錢淵又笑著問:“怕不怕?”
“抗倭是本分。”吳捕頭話說的挺利索,但兩條腿有點哆嗦,之前縣尊派人出城打探消息,他幾番推脫……
“哎,誰不怕啊,但也沒轍啊,你父母妻兒都在你身后呢。”錢淵揮揮手,“對了,老吳,手上有沒有……蒙汗藥?”
吳捕頭膛目結舌,這時候說什么蒙汗藥……
“麻藥總是有的吧?”錢淵皺眉道:“拍花子用的那種,別告訴我沒有!”
吳捕頭偷眼瞄了瞄縣丞,苦笑著問:“公子這是要……”
“城南客棧。”錢淵揮手叫過楊文,“你帶路,小心點。”
從盧斌手下好不容易借了柄長槍和腰刀的楊文有點無語,少爺,這有點無恥吧。
而一旁的張三連連點頭,這才是少爺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