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巷因當年弘治年間狀元公錢福得名,所住的全都是錢氏族人。
而錢氏族人大都自幼攻讀以圖出仕,但可惜這些年除了個錢錚之外,連個舉人都沒出。
不過狀元巷里從早到晚,路過行人還是經常能聽見高聲吟誦聲,似乎他們在向外界顯示,雖然沒有功名,但還是讀書人。
但從半年前,這種情況出現了變化。
巷子西口的那棟大宅院中,從早到晚傳出的永遠是訓斥聲,撞擊聲,甚至還有兵器相碰聲,惹得過路行人腳步匆匆,隔壁鄰居頻頻來找麻煩。
又聽見高聲喝罵聲,錢渝惱火的丟下書本,低低罵了幾句,“真是斯文掃地!”
這一代錢家子弟中,公認最有天賦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自小性情執拗古怪少有人緣的錢淵,另一個就是錢渝,他是錢淵大堂伯的獨子,比錢淵大一歲,前年過了府試,但院試被刷了下來。
錢渝自小就彬彬有禮,可惜學業一直被錢淵壓了頭,但好在風評遠遠勝出。
但從錢淵自杭州歸來后,除了自家人,再也沒人提起錢渝了。
之前還因為錢淵赴南京鄉試被打暈而高興的錢渝相當消沉,好長時間之后才振奮精神,但隔壁那幫粗貨天天嚷嚷……錢渝都在想,會不會是那廝故意指使的。
……
張三看了眼隔壁,小聲說:“王哥你是不知道,前年末老爺喪禮,隔壁那廝還沒出靈堂就在說笑,夫人被氣得直翻白眼。”
這些年向來性情愈發安穩的王義笑了笑,“這點小動作有什么用?少爺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張三歪著頭想了想,正要說什么,突然有人推門進來。
“哎呦,老楊回來了。”張三陰陽怪氣的說:“這是去哪兒風流回來了?”
楊文難得沒回嘴,甚至有點靦腆,向來冷臉的他居然討好的笑笑,“老張和王哥都在啊。”
王義笑笑去倒了杯水,又幫忙將行李卸下來,而張三一點規矩都沒有的去亂翻,突然眼睛一亮,“哎呦,好漂亮的荷包!”
“哎哎哎,別亂翻!”
張三向來是個膽子大的,嘖嘖道:“不會是外面有相好的吧,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少爺門下……不對,你是簽了賣身契的!”
“滾蛋,少爺早就把賣身契撕了!”
王義古怪的瞄了眼那荷包,繞有深意的瞥了眼楊文,呃,這廝居然有點臉紅,嗯,估計沒跑了。
“還有封信呢,沒封口?”張三自顧自掏出信紙瞄了幾眼,冷不丁邊上楊文一把搶了去。
“這是給少爺的,信不信回頭少爺扣你三個月的月錢,到時候我可不會再替你說話!”
張三似乎沒聽見,只疑惑的拍拍腦袋,“馬秀媽……好像在哪兒見過。”
楊文小心的將信紙收入懷中,聽了這話一愣,“見過?在哪兒見過?”
“哎哎,一下子想不起來了,我這腦子……”
旁邊的王義幽幽道:“不會是忠義水滸傳里的吧?”
“是啊,你除了忠義水滸傳,其他書一概看不懂。”楊文哼了聲,“慢慢想著吧,我先去找少爺。”
……
隔壁終于安靜下來了,錢渝又讀了幾頁書,琢磨著寫一篇制藝試試手。
還沒來得及下筆,隔壁又大呼小叫起來,錢渝研墨的手一抖,過年才做的新衣登時染上好幾滴墨汁。
雖然當年分家,身為長子的祖父得的最多,但父親這一輩七個兄弟,大都又只知享樂,家里如今算不上富裕,錢渝登時被氣得七竅生煙。
氣沖沖的推門出去,錢渝一眼就看見人群中如鶴立雞群的那位堂弟。
“錢淵!”
來到這個時代一年多了,還沒聽見過有人直呼自己姓名,錢淵皺眉轉頭看到一個略微熟悉的青年正扒開人群沖過來。
“錢淵,這里是狀元巷,你要點臉行不行!”
“弄了幫粗人在這兒舞刀弄劍,還早上去路上狂奔,簡直就把錢家的臉都丟完了!”
周圍都安靜下來,漲紅臉的張三正要撲上去,一旁的王義趕緊一把拉住。
看對方不吭聲,錢渝更是來勁了,“看看你,還自稱是華亭錢氏,胳膊肘盡往外拐,幸得薄名就出去招搖撞騙。”
錢淵瞇著眼還是沒說話,胳膊肘往外拐,應該是說自己和太倉王家合作,招搖撞騙?
“哼!”說到這,錢渝幸災樂禍起來,“還真以為嘉興項家看得上你啊!”
噢噢,原來是說這事兒。
周圍已經有七八個聚攏過來的錢氏族人,聽了這話臉上都一副贊同神色。
“我警告你,趕緊把這些粗漢趕走……”
話還沒說完,錢淵就轉過頭看著張三,招招手問:“他是誰?”
張三眨眨眼,立即回道:“不認識。”
“嗯。”錢淵點點頭,邁步進門,“敢進門就打出去,在外面嚷嚷也打。”
“是!”
七八個護院異口同聲讓周圍人都嚇了一跳,看看那些護院手上抬起來的棍棒趕緊散開。
錢渝鐵青著臉看著堂弟消失在門內,想說些什么,但嘴巴似乎不聽使喚,想做些什么,但發現腿腳都有點軟。
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但對方不僅置之不理居然還問他是誰,而且還是去問一個下人……對于心高氣傲的錢渝來說,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旁邊還有三兩族人在嘀咕,“惹誰不好去惹淵哥兒,誰不知道他那張嘴!”
“不是說他性情大變,現在溫潤如玉嗎?”
“鬼信,三歲看到老……”
“不過那張嘴可比以前強多了,一句話就把渝哥兒氣成這樣。”
懶得管外面那些破事,錢淵只交代兩句,以后再有人上門惹事一律打出去,轉而問起正事。
“張三,你說想起來了?”錢淵饒有興致的笑道:“仔細說說吧。”
“也沒什么,去年十一月,去嘉興之前,早上逮了一伙兒拍花子,少爺還記得?”
“繼續說。”錢淵抿了口茶,皺皺眉放下。
“這都是散茶,回頭弄點好的給少爺備著……噢噢,后來我和老楊進去搜搜,找到一本花名冊。”張三嘿嘿笑著說:“當時少爺不是讓我別只看忠義水滸傳嘛。”
“馬秀媽就是從那花名冊上看到的?”錢淵點點頭看向楊文,“你說探聽到那對姐妹是從馬秀媽手里調教賣到秦淮河的,這么說來……應該是這伙兒拍花子賣給馬秀媽的。”
接過張三遞來的花名冊,錢淵看了幾眼,運氣不錯,至少線索沒斷,“張三,這次有功,回頭賞你。”
“哎,謝少爺賞。”
楊文不爽的瞥了眼得意洋洋的張三,自己長途跋涉跑了兩個來回,最后還沒這廝功勞多。
“那伙兒拍花子還在縣里大牢里關著。”張三雖然不知道內情,但主動出謀劃策道:“侯繼高和縣里關系好,讓他幫忙把人提出來?”
“嗯,還是老楊你去辦。”錢淵想了想,雖然希望渺茫,但值得試一試,“回頭可能還要去一次山東。”
把事情大致安排了下,錢淵轉頭看見角落處案上的荷包,“那是什么?”
“老楊帶回來的,八成外面有了相好,少爺,小心這廝要溜!”
“拿來看看。”
“拿來!”
低頭仔細看看,又嗅了嗅,錢淵抬頭狐疑的看了眼臉紅的楊文,再想想這廝去山東的目的地。
“嘖嘖,楊文啊,人家是千里送鵝毛,你是千里送雞啊。”
張三還不明就里,一旁的王義卻在苦苦忍笑,沒想到少爺也懂呢。
“嘖嘖,還是只童子雞!”錢淵嘆道:“算了,你歇著吧,挑個機靈的去算了。”
“為什么?”
“我怕你一去不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