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對面的徐海時而咬牙切齒,時而一臉蕩意,方先生臉色有點古怪。
這時候,突然腳步聲傳來,一臉麻子的葉麻大步走進屋,“徐兄弟……”
“呃,是將軍。”方先生不動聲色的糾正。
葉麻愣了下看了眼徐海,你扁擔倒了都不知道是個一,哪來的臉自稱將軍!
徐海倒是來了興趣,“三國演義里有將軍名號,先生看我取個什么名號?”
方先生嘴角抽搐了下,“大明是沒有將軍一說的,最高做到總兵官,三國演義里……張遼是征北將軍?”
“這個……不太威風啊。”
“將軍起于海上,平海將軍如何?”
“不錯不錯,就平海將軍……不,平海大將軍。”徐海嘿嘿笑了笑,轉頭看向葉麻,“怎么了?”
“崇德縣打聽清楚了,盧家那只幼虎的確在里面,而且俞大猷也在。”葉麻臉上滿是遲疑。
很明顯,現在的崇德縣是個硬骨頭,盧斌曾在嘉定縣斬殺蕭顯,甚至徐海都在海鹽縣吃過大虧,而俞大猷雖然兵敗,但虎死不倒威,何況人家還沒死呢。
誰都不愿意放著那么多好玩意不去搶,而去啃這塊骨頭。
徐海眉頭也皺了起來,猶豫片刻看向方先生。
“最好不攻城,對方有備,破城很難。”方先生搖搖頭,“去湖州或者蘇州,再不濟到蘇州、嘉興的分界處。”
徐海用力揉了揉頭皮,突然一捶桌面,“攻城,城內最多三四百兵,老子不信攻不下來……”
話還沒說完,外頭亂哄哄一片,一個賊兵頭目矮著身子溜進門,“大哥,有人闖過去了,想進城……”
“什么人?”
“二三十人,領頭是個女的……”
“廢物,女人都攔不住!”
賊兵頭目哭喪著臉委屈道:“那女人……簡直就是只母老虎,兇的緊,兄弟們死傷好幾十了……”
……
崇德縣城頭。
眾人正皺眉看著遠處被掀起的灰塵,隱隱聽見喝罵聲、兵刃撞擊聲。
而錢淵卻目瞪口呆,在望遠鏡的視線中,一支二十多人的小隊不快不慢但堅定的向著崇德縣方向挺進。
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上,年輕婦人左手持槍借著馬勢將一賊兵挑飛,右手上的腰刀輕輕劃過另一賊兵的脖頸。
擋在面前的倭寇連連退讓,那婦人卻不依不饒,收起長刀,顛了顛手中長槍,突然猛地擲出。
寒光在空中一閃而過,長槍將一賊兵牢牢釘在地上,槍桿猶自顫顫巍巍抖動。
催馬奔過去,婦人抽出長槍在空中揮舞再往回,倭寇們居然都不敢阻攔。
錢淵吸了口氣,雖然倭寇大隊人馬還遠在七八里外,但城外小股倭寇一直就沒斷過,這伙人能順利的殺到城下,真是牛逼啊。
很快,城頭上眾人都看的清楚了,贊嘆聲不絕于耳。
小隊中分出兩騎奔到城下。
還沒等來人說話,陰著臉的盧斌抽出腰刀,“不準開門!”
眾人都沒吭聲,但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了站在盧斌身側的青衫少年。
“嗯,不準開城門。”錢淵立即做出回應,那小隊人馬雖然所向披靡,但身后倭寇一直跟著,開城門鬼知道倭寇會不會趁機搶奪城門。
“是。”
“不開城門!”
應是聲此起彼伏,盧斌松了口氣放下腰刀。
一旁的荊川公雖然拉著臉,但也沒吭聲。
“我們是浙江指揮使司的,開城門!”
“開城門!”
聽見城頭一片沉默,下面的騎兵又吼了幾聲,急的直勒韁繩,胯下馬在原地轉了幾圈嘶鳴不已。
王義小聲問:“要不我和楊文出去一趟?”
“不開城門。”錢淵放下望遠鏡,低聲吩咐道:“把筐子拿過來。”
楊文立即帶著護院拿了一排二十多個筐子過來,每個筐子上都系著長長的麻繩。
眾人臉上神色不一,盧斌心中暗嘆錢淵知道不能死守,還想著要出城偷襲;而那位荊川公目光狐疑……這錢家子賊溜的很,八成是到了危險時候要逃。
錢淵倒是神色鎮定的很,臉都不紅,聽著王義向下面喊話,讓來人坐進筐里拉上城頭。
“倭寇跟上來了。”李良欽小聲提醒。
雖然倭寇人數不多,那婦人又勇武非凡,但畢竟小隊只有二十多人,其中還有六七個女眷,且戰且退中也損了幾人。
“快,快快!”婦人高聲厲喝道:“你們先上!”
城墻已是近在眼前,但這伙人并不慌亂,有序而迅速的坐進筐中,楊文等人用力將筐子拉上城頭。
但再放下筐子的時候,倭寇也已經逼了上來,王義、盧斌、李良欽紛紛放箭,四五個倭寇中箭倒地惹得一片哄亂。
那婦人一直等到所有人都上了城頭,才收起長槍,將腰刀插回鞘中,悠悠然坐進筐中。
“小心!”
王義突然一側身攔在錢淵面前,伸手將自己面部護住,一支箭斜斜飛來被王義的胳膊擋飛。
“賊子有弓箭,都小心!”
王義看了眼只被劃了一道小口子的胳膊,“別慌,他們不會使!”
這年頭,會使弓箭的人極少,差不多和后世用手槍能上靶的普通人一樣少,倭寇大都出身平民、地痞、漁民,少有人會用弓。
其實那幾箭的目標都不是城頭,而是對準了正被拉上來的筐子……
那婦人伏低身子,暗咬銀牙,還沒等筐子完全被拉上來,霍然翻身而上。
“二弟!”
婦人丟開長槍一伸手,一副弓箭已經遞了上來。
轉身間已經彎弓搭箭,箭如流星而去,婦人一口氣射出七支箭,才冷笑著將弓箭扔回去。
城外縱馬奔馳,左持槍,右揮刀,城頭上七箭連發,立斃七賊,武藝精熟,行事利索,誰都要贊一句,真是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看著倭寇丟下十多具尸體倉皇退走,婦人松了口氣,轉身行禮,大大方方道:“妾身浙江游擊戚元敬之妻王氏,多謝諸位相助。”
浙江指揮使司游擊,在如今的浙江、南直隸的軍中,已經算是中高層將領了,要知道俞大猷也不過是個副總兵,盧鏜、湯克寬也只是個參將。
眾人都回禮寒暄了幾句,項篤壽捅了捅看直了眼的錢淵,“別失禮了。”
不少人都發現了錢淵的不自然表情,如荊川公在心里暗罵,這錢家子上輩子沒見過女人嗎!?
盧斌咳嗽幾聲小聲介紹,又說:“剛才就是錢公子吩咐人放下筐子的。”
王氏看了眼臉色有些僵硬的錢淵,落落大方道:“多謝這位公子,可是認識元敬?”
錢淵這才回過神,行了一禮,湊近幾步自來熟的笑道:“尚未見面,但神交已久,早聽叔大兄屢屢提及。”
“啊,是張翰林嗎?”王氏笑道:“原來是張翰林的好友。”
“是是是,都是自家人啊,來來來……”
眾人都很無語的看著錢淵親自帶路,又是安排住所,又是讓人燒熱水熱菜……拜托啊,現在倭寇圍城,你還有這心思,何況人家都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