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的大幕已經緩緩拉開一個角,可以窺探到接下來的腥風血雨,但現在北京城氣氛卻異常的輕松歡快。
原因很簡單,不管是什么理由,大年初一送上去的賀表中沒有任何讓皇帝陛下不喜的。
強悍一點的彈劾嚴嵩、徐階,不過這兩位是無所謂的,就是去年實力大增,來勢洶洶的李默心里憋屈,他也被帶了一把,沒辦法,誰讓他去年外察時太過嚴苛呢。
如錢錚這般隨大流的最多,賀表中勸諫陛下勿要奢靡,節省開支,甚至不要臉的還大贊陛下從內承運庫掏錢掏糧賑災難民。
年前那場地龍翻身,隨后的清流串聯,讓京中氣氛壓抑,沒想到卻是雷聲大雨點小……不,只是干雷,一滴雨都沒下,這讓年后京中的氣氛如何不輕松起來呢?
但錢淵并沒有感覺到這種歡快的氣氛。
前世的他感覺每年的春節都是年關,年關年關,這是關隘,不是節日。
最多兩天,久別重逢的父母會開始老生常談,談什么?當然是催婚。
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還好,不會有客上門,但從大年初二開始,七大姑八大姨來竄門總會提起……有女朋友了?什么時候結婚?什么時候要孩子……噢噢,還沒女朋友啊,要抓緊啊。
出門去和老同學聚會,人家都是帶著老婆,抱著孩子……就算翻翻朋友圈,里面全是曬娃狂魔。
記得穿越而來之前的那個春節,錢淵被逼的大年初三只能一個人在外面閑逛……
類似的事情又一次發生了,催婚……還真不是后世的專利。
“穿的亮一點好,來來來,再換一件試試。”陸氏皺著眉頭吆喝著:“香菱,就那件寶藍色的。”
“這也太亮了……”
“少爺,總不能老穿青色的吧,再說了,就算穿青色的,眼色也要亮一點。”
錢淵苦著臉張開雙臂讓可卿、香菱給自己換衣,也不錯,至少不用自己動手,就當是做模特的了。
不對,呸!
以前過年被逼著相親最多找個茶館、飯店,現在是被逼著上門給別人相看……而且還見不到正主,最多只能看見正主的老娘!
最后錢淵不得不以時間不夠為由,這才脫開身。
“少爺,顧先生,到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陪錢淵一同來的是顧承志,目的地是孫府。
選擇孫升是叔母陸氏的主意,不過也正好合了錢淵的心意,孫升雖然是吏部左侍郎,位高權重,但不涉黨爭,素來只做事,不說話,又和錢家有些淵源,放在第一個正合適。
“展才。”迎出來的是客居孫府的何良俊,“噢噢,顧兄也來了,這是不放心?”
“元朗兄。”顧承志行了一禮,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有元朗兄在,萬事無礙。”
何家和顧家都是華亭望族,兩人年歲相仿,自幼就熟悉。
“自小便有才名,東南擊倭,戰功赫赫,又鄉試告捷,相貌堂堂,必是萬事無礙。”何良俊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過,何良俊話說得好聽,但似乎孫府的主人并不這么看……至少孫升的態度就有點冷淡。
從表面來看,孫升頗為熱情,對錢淵贊不絕口,當然,事實上孫升說的是真心話,而且他還對錢淵的八股做了點評,給出不少真知灼見。
但錢淵這種一句話都要在腦子里過八遍的人,早就發現了不對,連中飯都沒吃就起身告辭。
原因很簡單,孫升的長子孫鑨,次子孫鋌都是錢淵的好友,又是平輩人,在今天這種場合,至少應該出現一個。
錢淵也隱隱猜到了孫升怎么想,出了府上了馬車就低聲問:“孫家有適齡女吧?”
顧承志咳嗽兩聲,“有,一個是季泉公二兄孫墀的幼女,另一個是季泉公岳家楊家女。”
果然如此,錢淵撇撇嘴,對此并不意外。
顧承志也有點撓頭,陸氏選擇第一個拜訪陸家,瞄中的就是這兩位,沒想到對方似乎并不感冒。
陸氏當然不會貿貿然讓侄兒上門去被相看,事實上她和孫升妻子楊氏已經相互拜訪好幾次了,言語間頗有默契,選擇拒絕的是孫升。
“另外挑幾個大家閨秀應付應付就是。”孫升手持書卷轉頭看著很不爽利的妻子,“的確,此子年紀輕輕就是舉人,又因氣節無雙、屢有戰功而名揚天下,但絕非良配。”
楊氏皺著眉追問:“品行不端?”
孫升立即搖頭,頓了頓才解釋道:“錢展才雖年輕,卻心機深沉,頗通權謀,手段了得,又廣有人脈,雖入京僅僅數月,但實則數年前就已經涉入朝政。”
“如今朝中黨爭酷烈,錢展才在多方勢力間輾轉騰挪,就算簡在帝心,日后也難說的很……”
“我孫家不求久駐朝堂,不求富貴人間,不求權勢滔天,但求獨守自身。”孫升嘆道:“此子絕不是甘于寂寞的人……”
顯然,父親孫燧慘死對孫升三兄弟有著極強的警示作用,雖然三兄弟都陸續出仕,但從來不肯輕易得罪人,就算得罪也是只對事,不對人。
從張璁、夏言到嚴嵩、徐階,孫家一直屹立不倒,之后孫升四子有三個做了尚書,但總的來說,孫家在朝堂上始終保持沉默。
這是孫家的選擇,也是否決錢淵的原因。
話說到這地步,楊氏也沒什么話說了,只可惜兩個侄女沒這福分,“陸家姐姐多次拜托,那也只能選些適齡的讓她再挑了。”
大年初二,京城基本沒飯館開門,錢淵不得不讓護衛回去拿些點心充饑,因為今天要拜訪的可不是一兩家。
接下來拜訪的大都是松江同鄉,有顧承志在前面頂著,錢淵只需要擺個靦腆的表情任由他人相看,聽到別人的夸贊聲努力臉紅……
一天下來直到天黑才回府,有顧承志去匯報詳情,錢淵累的洗個熱水澡都睡著了……幾個月前跋涉千里都不覺得累,今天被相看了一天就累成這樣。
“不是說你,洗個澡也能睡著。”陸氏皺著眉頭看向一旁的可卿、香菱,“你們在哪兒呢?”
“叔母,叔母,小事而已,要不是香菱叫醒,還真要受了風寒。”錢淵給這對姐妹花一個眼色將她們趕出去,笑道:“一天下來也沒什么收獲,明兒能休息一天……”
陸氏還在那生悶氣,絮絮叨叨的說:“孫家那就算了,以后離的遠點……”
“是是是。”錢淵隨口應下,但心里沒當一回事,人家不想被拉下水也是可以理解的。
“同鄉好是好,但沒什么人配得上你。”陸氏哼了聲,“顧家、張家、陸家的嫡系都沒適齡女,總不能找個暴發戶吧!”
錢淵低著頭有點打瞌睡,這是在說徐階呢。
這時候錢錚回來了,臉色陰沉的很。
“叔父回來了,那侄兒就回去……”
“別急。”錢錚冷哼一聲,“今日門房接到帖子,嚴府下了帖子邀你明日赴宴。”
“嚴府?”錢淵一咧嘴,他從來沒去過嚴府,只去過嚴府別院。
“怎么說?”
“去唄。”錢淵嘆了口氣,垂頭喪氣的嘀咕幾聲,還想著休息幾天呢,這下全泡湯了!
去見了嚴嵩,那就必須去見徐階……至少要去一趟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