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雖然東南戰局中,錢淵的名聲更大,但胡宗憲也頗得軍心,即使是戚繼光、盧鏜、俞大猷麾下將校、士卒對胡宗憲本人也持正面態度。
原因在于胡宗憲此人雖是進士出身,又身居高位,但實在是膽氣非凡……和楊宜、屠大山等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光芒四射。
早在杭州知府任上,胡宗憲就力主率軍出戰,與錢淵、戚繼光在臨平山俘虜倭寇數百,升任浙江巡撫,親自帶兵在嘉興府剿倭,曾經身披數創不退。
后來胡宗憲再升任浙直總督,統兵援紹興,內外夾擊之下大破倭寇。
即使是去年大戰,親自上陣的錢淵也不得不佩服胡宗憲的膽氣……手掌六省兵權,麾下數萬士卒,居然駐扎上虞,距離前線余姚不到百里,身邊最少時候只有兩百親兵。
這種現象在冷兵器時代是非常少見的,即使是武將統軍,往往也是身處大軍環繞之中,再不濟也是在堅城里發號施令,如胡宗憲這種只帶數百親兵駐扎野地,實在是少之又少。
胡宗憲這么做,一方面在于他個人性格特點,另一方面在于希望盡早獲知軍報,以便做出各種調整。
不過這一次,在王寅、鄭若曾、沈明臣等心腹幕僚的勸說下,胡宗憲將總督府臨時駐扎地放的遠了點……其實也沒多遠,上虞以南,嵊縣以北,曹娥江邊的東山鎮,如果從上虞縣城沿江出發,清晨發兵,午飯前就能抵達了。
“這地兒不錯。”錢淵翻身下馬,對前來迎接的沈明臣道“他胡汝貞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操刀上陣,退的遠點,前面統兵講官才能放開手腳。”
沈明臣苦笑不已,這句話是意有所指,去年大戰胡宗憲駐扎上虞,倭寇不知道,但劉顯、湯克寬、瓦老夫人等將官都是知道的。
當時倭寇險破山陰、余姚,又猛攻慈溪,官軍來回穿梭相援,不得不分出兵力護住上虞,萬一倭寇攻到上虞把胡宗憲一刀砍了……
“也不僅僅如此。”鄭若曾笑道“東山鎮水路便捷,曹娥江往北入海,一路順風而行,從天臺縣調集戚繼美所部也方便。”
錢淵不再說話了,讓戚繼美駐扎天臺縣本就是他的主意,大步走進總督府,隨意點頭拱手施禮,“情況如何?”
站在懸掛在墻壁上的地圖前的茅坤轉頭問“寧海那邊如何?”
“葛浩率水師由象山往東出海,數十里內只有小股倭寇,輕易接來信使。”錢淵接過何心隱遞來的茶盞,“密信中說的很清楚,不是臺州就是紹興!”
眾人轉頭看向胡宗憲,后者面沉如水,半響后才微微點頭。
何心隱拿起手邊一份軍報,“今日晨間,千余倭寇從瀝海登陸,其行甚速,繞過三江所,徑直往山陰會稽而去。”
錢淵嘴角歪了歪,倭寇真會找軟柿子捏,這是去找劉顯的吧!
不過倭寇打錯了主意,就在十多日前,余姚、山陰兩城守軍互調,如今劉顯駐扎余姚,守山陰的是岳浦河。
岳浦河是已經去職的前應天巡撫曹邦輔帶來的舊將,當年湖廣師尚詔叛亂,短短一個月聚賊兵萬余,岳浦河身為把總,聚攏殘軍,堅守許州,師尚詔久攻不克退卻,曹邦輔才在蒙山一帶找到機會突襲大勝。
去年岳浦河駐守上虞,倭寇曾兩次試圖攻城都無奈退去,后抽調駐守余姚,倭寇久攻不下,只能轉攻山陰會稽,僅論守城,岳浦河是東南諸軍中首屈一指的,即使俞大猷、戚繼光也很是佩服。
鄭若曾輕聲問“展才?”
錢淵瞥了眼過去,又仔細打量其他人的神色,嘆息道“當然是不動!”
好幾人的喘氣聲同時響起,胡宗憲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廳內氣氛輕松起來。
錢淵有點莫名其妙,左顧右盼沒看出什么,他有點低估自己說話的分量了,這種分量不是靠他簡在帝心、領軍殺倭得來的。
去年大戰剛起的時候,錢淵對局勢的分析和胡宗憲迥然不同,最后戰局的發展向著錢淵描繪的方向狂奔……
胡宗憲身為浙直總督,有獨行專斷之權,但他不得不去考慮,如果錢淵對局勢的判斷再次和自己相悖……還好,這次沒有。
還糊里糊涂的錢淵走到地圖前仔細看了看,隨口問“寧波沒有倭寇來襲嗎?”
“戚元敬派來了信使,寧波只有小股倭寇來襲,不見遮天蓋地船帆。”茅坤拿起毛筆點在地圖上,“之前元敬分兵駐守鎮海、定海,總督大人已下軍令,讓元敬移兵白沙湖。”
“白沙湖?”錢淵舉起燭臺才看清楚,白沙湖位于寧波府首府鄞縣東南處,和鄞縣水路相通,如果有預備好的船只,沿河往西北方向入慈溪,再轉入姚江,能迅速趕赴紹興余姚。
“余姚呢?”
“不見動靜。”茅坤手中的毛筆搖擺不定,“徐海主力不顯,諸軍調配就多有顧忌。”
“不錯,官軍水師不敢貿然出海,從何處登陸上岸……徐海擁有主動權。”錢淵搖搖頭,“但從如今局勢來看,應該是紹興府,只不過……”
“山陰?”
“余姚?”
“蕭山?”
長時間沉默后,錢淵嘆息道“等等吧,至少要等徐海打出旗號,才能調配兵力……”
“要不要把戚繼美所部調來東山鎮?”鄭若曾提議道“岳浦河守山陰會稽,吳惟錫守蕭山護杭州,劉顯駐守余姚,但上虞縣只有一個把總率五百兵丁駐守,略顯單薄。”
茅坤轉頭看向地圖,“倭寇會棄山陰會稽、余姚轉而攻上虞縣?”
“可能性不大。”何心隱搖搖頭,“上虞縣位于兩縣之間,又有水路相通,一旦攻上虞,倭寇便是腹背受敵。”
鄭若曾的視線落在胡宗憲的身上,“但誰知道倭寇會怎么想……再說了,也不是所有上岸倭寇都是徐海麾下。”
“展才?”胡宗憲的聲音有些沙啞,雖然他是浙直總督,但戚繼美所部幾乎是錢淵一造的,他不可能不顧錢淵的想法。
錢淵猶豫了會兒,如果徐海攻臺州,戚繼美是顆重要棋子,因為駐守寧海的盧斌所部到臨海、黃巖基本是靠陸行的,而戚繼美所部能順江而下迅速增援臨海、黃巖。
反過來說,如果徐海攻臺州,而且選的不是黃巖、太平,而是盧斌駐守的寧海,譚綸麾下是指望不上的,但以義烏兵的腳力,戚繼美也能迅速增援。
但如果徐海攻紹興府,只要攻破余姚、山陰任何一座城池,上虞縣幾乎沒有守住的可能。
做一個決策者,難度就在這兒,你面前擺著兩把鑰匙,只有一把能打開那扇通往勝利的門,選錯了,就沒有翻身的機會。
到底是紹興,還是臺州……錢淵感覺有大滴的汗水從額頭流下。
錢淵深深吸了口氣,“上虞知縣何人?”
“孫丕揚,嘉靖三十五年進士,入行人司,去年大戰上虞知縣負傷去職,去年末調孫丕揚任上虞知縣。”沈明臣立即回了句,“還是展才你的同年,之前在京中可認識?”
“不認識。”錢淵的回答短促而迅速,“調戚繼美來東山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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