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飯桌上的小七顯得有點無精打采,倒不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是這幾天實在累的狠了點。
五天前,臺州的診所正式遷到了鎮海,房屋要重新找,還有大量的醫護用具、人員,其中問題最嚴重的還是人員流失,還好小七如今“千手觀音”的名聲很響,很快召集了一批婦人,這幾天一直忙著上課呢。
等小七回過神來,桌上她最喜歡的西紅柿炒蛋和酸辣土豆絲都已經干干凈凈了……她無精打采,但其他三位很是亢奮。
錢淵今晚是去赴宴,趙家遞了帖子過來,慈溪同鄉袁家四個月前狗膽包天不繳納稅銀就想出海,結果被錢淵下令……裝滿棉布和茶葉的船只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一團大火。
從那之后,袁家就被唐順之放進了黑名單,其實錢淵本人倒是無所謂,無奈唐順之這老頭下了決心要殺雞給猴看。
從這里可以看得出唐順之這個人在關鍵時刻……一點都不掉鏈子,雖然他官位不高,但名望太高,無論是理學還是文壇都是大家,又兩袖清風,真的挺得住!
這也是錢淵選中唐順之的原因之一。
那艘船上有個袁家人,跳江逃生后被唐順之下令枷在縣衙前三日,丟盡了臉……于是,京里就熱鬧了。
因為,那個丟盡臉的袁家人是袁煒的嫡親侄兒。
這事兒倒是不能鬧到臺面上去,但袁煒實在忍不下這口氣,找了個機會在翰林院里給徐渭使了個絆子。
結果呢,徐渭秉承錢淵的教誨,在嘉靖帝面前裝舔狗,但對其他人……這廝二話沒說,就在諸多翰林同僚面前,一拳將袁煒放倒!
徐渭才三十多歲,雖然是文人但卻曾經上過陣,總的來說在文人中算是身強體壯。
而袁煒呢?
今年都五十一了!
徐渭這廝在給錢淵的信中洋洋得意,錢淵卻是哭笑不得,也就是這事兒雖然鬧得大,但兩人都沒把實情擺到臺面上去。
袁煒在京中和徐渭撕破臉,慈溪袁家現在也知道了,真的抗不過……沒辦法只能找同鄉趙家居中說合。
席間錢淵從頭到尾都在打哈哈,一句打底的話都沒說出口,眼神閃爍不定,居然找趙家來說合……趙文華要知道,得把這個兒子揍個半死。
不過,這兩家倒都是一面堵風的墻。
去府衙那邊轉了一圈后,錢淵這才回家,徑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剛進門,小七雖然躺在“沙發”上,但興奮的很,招招手把錢淵的腦袋抱在懷里,在額頭上狠狠親了口。
“怎么了?”錢淵腦袋直往里面拱,含糊不清的問:“心情這么好……這是要發獎勵,那就多點……”
“討厭!”小七紅著臉往后退,拼命將錢淵的腦袋推開,“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啊!”
錢淵不甘的收回撅起的嘴,順手撈起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小黑,“說唄,怎么這么高興……不會有了吧?”
“去死!”小七整理了下散亂的衣衫,橫了眼過來,才說:“一天都在診所那邊,剛剛接到臨海過來的信,猜猜看……”
話還沒說完,錢淵腦子里靈光一閃,“青霉素?”
“對!”小七興奮的說:“以這個時代的手段,提純那是不可能的,但我通過其他方式做了些試驗。”
“陳芥菜鹵要十年……其實壓根不用那么長時間,不過要控制濕度和溫度。”
“臨來鎮海之前,我挑了十五個人,有的是受了外傷,有的是受了風寒,都高燒不退,還有的是肺癆病等呼吸系統病癥,我用小伎倆試驗過,都沒有排斥反應。”
“治好幾個?死了幾個?”錢淵好奇的問:“說不定你在歷史上是‘青霉素’之父……不,之母呢!”
“十五個,死了兩個,三個沒什么效果,四個正在好轉,六個基本痊愈。”小七喜滋滋的說:“真是不容易啊……可惜連試管都沒有,不然還能再進一步。”
“試管……中國歷史上就沒透明的玻璃。”錢淵摸摸下巴,“回頭跟汪直交代一句,西歐可能有,買些來就是。”
陳芥菜鹵這玩意真的有效?
錢淵還真不太相信,他就沒聽說過中國歷史上有青霉素……更別說是明朝了,不過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小七,畢竟人家是學醫的……雖然是影像學專業。
兩人正在沙發上斜斜靠著閑聊,小七好奇的問起今天白日來做客的汪直等人,錢淵笑著說起汪直等人在麻將桌上一敗涂地。
小七早在一個月前就琢磨要重開診所了,直到五天前前錢淵才出手幫了把……從那之后,小七白日都在診所,午飯都是襲人她們送過去的。
因為五天前,錢銳才說動汪直拜會錢宅。
不是錢淵不信任小七,畢竟父親的身份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更別說小七也不是個守口如瓶的人,萬一以后回京說漏嘴被徐家知道……那這點很可能成為錢淵的致命處。
不僅僅是錢銳先后身為徐海、汪直謀主的身份,到時候會有無數人用狐疑的目光打量這一年多錢淵的所作所為,開海禁通商很可能就此夭折。
小七說起今天還收到另一′來信,是京中那位姑姑寫來的。
“莫名其妙的。”小七疑惑道:“自從鬧出那事之后,她向來看到我……恨不得用指甲劃破我的臉,這次信里好像怨氣全無,都拉起家常了!”
“那不是個省油的燈,以后回京你留點神……可惜日后得回京,不然都用不著見面。”
“見面就見面,還怕她啊!”小七哼了聲,“她要以為我真像以前那么好欺負……那她就是瞎了眼。”
“隨便你吧,估摸著等我們回京,她已經出嫁了,你要回娘家也碰不到她。”錢淵頓了頓,冷笑道:“不過,我倒是知道她為什么……張居正的妻子半個月前病逝。”
錢淵不太清楚張居正的這位繼妻什么時候死的,但很確定,徐四小姐和張居正在原時空并不是夫妻……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錢淵心里一陣冰涼。
在心里盤算了下,那位徐四小姐寧可嫁給張居正做第二任繼室,看來心頭怨氣頗重……原因很簡單,張居正是徐階最為看重的學生。
但在信中怨氣全無,錢淵琢磨著日后回京還真得小心點,別讓小七中了招。
正聊著呢,門口響起小妹的聲音,“二哥,二哥,母親叫你過去。”
錢淵心知肚明是為什么,小聲對小七說:“你先洗洗睡吧,今兒接到京中叔父的信,叔母也給母親捎了信。”
出門往正屋去,錢淵打了個哈欠問:“今兒時辰短了點,回頭在安排吧。”
小妹低聲說:“母親可不是那么想的……”
話還沒說完,前頭就看見急著迎出來的譚氏和黃氏,顯然,這兩位心里想著的是,讓兩位丈夫能夠回家。
走進屋子,錢淵第一時間搖頭說:“絕不可能,至少短時間內不可能。”
“為什么?”
“為什么?!”
譚氏和黃氏的臉龐都扭曲了,近在眼前,卻不能回家。
黃氏口不擇言道:“二弟,你是怕壞了你的仕途!”
這話說的有點毒。
錢淵目光一冷,雙手束在身后,瞇著眼打量著一臉憤憤的黃氏。
居養體移養氣,錢淵在家中雖然向來和氣,但這些年殺戮決斷,手下亡魂不知凡凡,只一個神色變化,屋內的氣氛迅速冷卻下來,黃氏的表情也迅速的垮了下來,譚氏和小妹都不敢開口說話。
但片刻后,錢淵輕笑一聲,慢悠悠的斟了四杯茶,緩緩坐下……畢竟大嫂這些年熬的苦的很,而且從無插手家中產業,安分守己,大哥橫遭不測的消息傳來,堅持不改嫁而是守節,多年后夫妻重聚,錢淵也不能再多加苛求。
“嘉靖三十四年末,因大嫂患病在床,以至于不能遷居京城,那時候我已起疑。”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我迎娶內閣次輔徐華亭長孫女,這等大事,母親、大嫂和小妹都不肯赴京。”
“五月我南下臺州,趕至黃巖,看到八兩的那一刻……”
錢淵笑道:“便已經猜到內情,雖回臨海定居,但我在黃巖留人看守,兩個月后,就是在那兒,我和大哥重聚。”
“當時,我便說了……弟弟能幫著父親、大哥洗脫身份,遷居四川、江西,甚至山西、陜西,必不使身份泄露。”
一聲長嘆后,錢淵輕聲道:“父親不愿,大哥也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