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智的角度出發,錢淵知道自己應該留在京中,在詹事府慢慢熬資歷,然后根據局勢選擇入六部,然后繼續熬,一直熬到入閣……
但從感性的角度出發,錢淵還是希望能去東南。
畢竟錢淵的目標不是登上金字塔尖,用行政的手段去改變這個國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最艱難的一條路。
即使自己能如同張居正一樣執政十年,甚至像嚴嵩一樣執政十多年,很可能也會得到人亡政息的結果。
錢淵的目標是以通商為名義,用種種手段來促使東西方的交流,將大量西方的技術、裝備、武器等等傳到國內。
其中武器是最有機會的,錢淵記得前世在論壇上曾經看到過有人評價薩爾滸大戰,天色陰晦,空氣潮濕,又有雨水,火繩難燃,火器的無法使用是戰敗的一個因素。
雖然不知道西方現在的火器發展到什么程度,但至少,錢淵很清楚,鳥銃已經出現,那么在雨中還能正常擊發的燧發槍應該很快就能出現了。
前些年,錢淵在東南做的好大事,這為他在朝中的地位打下了基礎,但同時也成了他的軟肋,徐階幾次出手都是針對東南。
同時,錢淵在東南的地位、人脈不做二人之想,無論是官場、軍中、商賈、百姓中都有著極高的影響力,這讓朝廷很難容忍他再次回到東南。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得以外放……錢淵在心里嘆息,自己真的能回東南嗎?
浙江是不用考慮了,那是自己的大本營,蘇松也不用考慮了,自己是松江人,不能在鄉梓任職。
福建的可能性也不大,錢淵的至交好友吳百朋、戚繼光,一個是福建巡撫,一個是福建總兵,在福建都扎了根,朝中會讓錢淵去接班?
倒是廣東有可能,但……錢淵摸摸下巴上胡子,自己前世主要活動在長江三角洲一帶,偶爾出差也是南京、北京,沒怎么去過廣東,那邊實在不熟悉。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氣候已漸漸轉暖,隆慶帝的聲望也越來越高,一批批的嚴黨官員由低至高或被貶官,或被外放,或被罷官,甚至還有被下獄。
與此同時,一批批十來年,二十來年被貶謫,被罷官的官員被召回京中,還有大量已經過世的官員需要撫恤,禮部的官員、吏員都不夠用,不得不從行人司抽調人手……反正行人司都是進士出身,兩百多號人呢。
清洗嚴黨,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肯定會實施的一項大工程。
嚴嵩獨攬朝政十一年,但事實上自嘉靖二十年夏言第一次致仕,嚴嵩就進位武英殿大學士,當時的內閣除了他只有年老不能相抗的翟鑾,那時候嚴嵩已然掌控內閣。
一年后,嚴嵩施計使翟鑾被罷官致仕從而獨攬大權,也是在那一年,嘉靖帝起復夏言制衡嚴嵩。
從此后,嚴嵩、夏言的二人轉一直持續到嘉靖二十七年,其中夏言三上三下。
所以,其實嚴嵩攬政絕不僅僅只有十一年,從嘉靖二十年算起,都快二十年了。
將近二十年的歲月,環繞在嚴嵩周圍的政治勢力無比龐大復雜,因嚴黨得以升官進位的官員數不勝數,嚴黨最猖獗的時候能一手掌控廷推……內閣、六部尚書、左都御史,寥寥數人,能占據絕對的優勢。
這是一項大工程,不僅僅涉及到嚴黨,更牽連到那么多因靠向嚴黨而升官,甚至只是賄賂嚴世蕃而升遷的官員。
其中還有很多官員有著極為復雜的背景,最典型的就是嘉靖二十九年狀元唐汝楫,他的父親唐龍是正德、嘉靖年間名臣,與嚴嵩來往甚密,唐汝楫因此為嚴黨心腹,時常出入嚴嵩、嚴世蕃的臥室,他也因此入仕三年就入詹事府為右春坊右諭德。
但同時唐汝楫的父親唐龍在任吏部天官時期屢屢提拔徐階,被視為徐階被貶謫外地卻能回朝的關鍵人物。
那么多年,有多少官員在升遷時候不得不俯首于嚴嵩,有多少官員打點過嚴世蕃……統統干掉,原本這是壞了規矩的,理應誅除首惡,不問余者。
可嚴嵩、嚴世蕃不是死了嘛,偏偏隆慶帝又下令冤者盡數召回朝中,可官位就那么多……沒辦法,只能多咬幾個下來。
殘留的嚴黨中,有四個人最受關注,一個是工部尚書趙文華,一個是大理寺卿鄢懋卿,一個是閑住的翰林學士董份,最后一個當然是江西巡撫胡宗憲。
“展才,其他人不知曉,在下卻是有數的,趙元質能得以安然脫身,必有展才之功。”
“展才,趙元質膽小如鼠,腹無韜略,于國何功?”
“展才……”王寅已是眼角含淚,“雖你與汝貞兄多有間隙,但其統領抗倭事,于國有功……”
大廳里,錢淵、徐渭、王寅和鄭若曾分坐。
從四月中旬到七月初,清算嚴黨已經有三個月了,趙文華幸運的得以致仕歸鄉,董份被罷翰林學士,鄢懋卿最慘被下獄論罪,只有統兵駐守江西的胡宗憲搖搖欲墜。
的確,趙文華能幸運的滾蛋,錢淵暗地里是幫了忙的……不過趙文華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多年積累的財貨基本都送進了內承運庫。
這一點上,隆慶帝和他老子有點像,收了錢就放人。
其他三個都滾蛋了,朝中上下多有彈劾胡宗憲,這位仁兄戰戰兢兢,派最為信任的心腹幕僚王寅入京,后者還拉上了當年總督府幕僚中和錢淵關系最好的鄭若曾。
雖然鄙夷當年胡宗憲搶功之舉,為此離開總督府,但鄭若曾也不希望看到胡宗憲下獄論死……
半個多月了,南北兩京科道言官紛紛上書彈劾胡宗憲,什么總督金山,什么厚賄汪直,什么得汪直厚賄,什么攀附嚴黨,什么貪占兵權,什么以提編法搜刮民間……什么罪名都往胡宗憲頭上扣,就怕他不死。
畢竟嚴嵩嚴世蕃死了,清算嚴黨已經三個月了,趙文華、董份、鄢懋卿都倒了,現在就剩下胡宗憲這一個顯眼的目標了。
科道言官也是要考核的啊,因為明年就是京察年,這個能顯示業績,又完全沒有危險的……還不玩命的上書!
看著一路急奔入京的王寅,錢淵卻毫無動容,“元質兄得以致仕歸鄉,實是年老不堪用了,汝貞兄正值盛年,當奮發向前,何以起歸鄉之心?”
“咳咳,咳咳!”旁邊傳來鄭若曾猛烈的咳嗽聲。
徐渭也遞來個鄙夷的眼神,說這種套話有什么意義?
胡宗憲讓王寅入京來找錢淵,帶了一封信。
半個時辰前,看完這封信,錢淵和徐渭都嘖嘖贊嘆,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出的主意,還真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