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為什么要針對胡正蒙?
胡正蒙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而裕王府中除了胡正蒙,還有殷士儋、林燫、張居正三個同年,這本來就很受高拱警惕。
張居正如今是死心貼地跟在高拱屁股后面,而殷士儋以同年的名義時常和林燫、胡正蒙來往,隱隱有同盟之態,這更受高拱排斥。
最要命的是,胡正蒙是紹興府余姚人。
眾所周知,雖然隨園一黨的魁首錢淵是松江府人氏,也有楊銓、陸一鵬、陸樹德、潘允端這樣的同鄉,還有如福建閩縣的林烴,陜西的孫丕揚,但更多的是浙江士子。
而這些浙江士子絕大部分都是紹興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一甲三人諸大綬、徐渭、陶大臨都是紹興人,還有陳有年、冼烔、孫鑨、孫鋌、吳兌……
胡正蒙和隨園大部分人都是同鄉,隆慶帝未登基時常去隨園,身邊跟著的如果不是高拱,那就是胡正蒙。
而且當年錢淵南下擊倭,設市通商后返京,迎來送往兩次都是胡正蒙出面……潛邸舊臣中,除了關系復雜難言的高拱、張居正之外,與錢淵來往最多的就是胡正蒙。
隆慶帝登基之后,高拱漸漸露出本性,而對其很了解的陳以勤、殷士儋也聚攏起來以制衡高拱。
高拱不在乎陳以勤、殷士儋,但對胡正蒙很重視……因為隨園。
如果有隨園撐腰,胡正蒙有可能比殷士儋、陳以勤、張居正、諸大綬、張四維更快得以入閣,成為隨園在內閣的代言人。
所以,高拱一直壓著胡正蒙的升遷,殷士儋、張居正、隨園這些潛邸舊人都心知肚明,而隆慶帝也看得出來。
今天這些被殷士儋毫無保留的吐露出來,對高拱名望的殺傷力不言而喻……關鍵在于大家都會往后面去想,你高拱壓著高儀、李春芳,又壓著殷士儋、陳以勤,還壓著胡正蒙,想干什么?
當然是想讓狗腿子張居正、張四維能盡早入閣給你打下手唄!
那這天下是朱明天下,還是你高拱的天下?
隆慶帝倒是沒想過后一個話題,但也對高師傅充滿了不滿,太能惹麻煩了,和徐階斗,和六部斗,和科道斗,居然和當年一個戰壕的同僚也要斗!
所以,隆慶帝第一次拒絕了高拱的請見,甚至讓司禮監秉筆太監李芳近身侍候,將陳洪趕去了司禮監。
很詭異的是,隆慶帝拒絕高拱請見的消息很快就傳的滿朝都是,覺得高拱失了圣心的言官似乎得到了鼓勵,彈劾奏章像雪花一般灑滿了整個通政司。
隨園正廳。
“胡兄。”
“元嗣來了。”
胡正蒙苦笑著起身向刑部郎中張孟男回禮,“都是受了隨園連累,同來討債?”
“正是如此!”張孟男臉上的笑容同樣苦澀。
言官瘋狂的彈劾高拱,幾乎將所有事都拿出來說了,半年之前那一場寧波知府之爭也成了彈劾高拱的理由,為此張孟男也被拎出來了。
用那幫科道言官的話來說,看看你高拱干的那些破事,連你的內侄張孟男都看不下去了!
甚至還有幾個科道言官跑去揪著張孟男……大義在先,元嗣兄,一起上書彈劾高新鄭這權奸吧!
好吧,張孟男只能溜了。
來隨園,一方面是因為張孟男看得出來,這一場京察幾乎將所有人都卷了進去,但只有隨園一黨沒有,這是難得的法外之地,另一方面張孟男這半年來其實來隨園次數不少,和陳有年、吳兌、楊銓、周詩等人相談甚歡。
胡正蒙來隨園次數更多,今天來一方面和張孟男一樣是躲清閑,另一方面是來找徐渭麻煩的。
“真的沒有!”
“徐某對天發誓!”
“正甫兄為人剛烈,徐某何能驅使?”
徐渭哭笑不得的連連否認,殷士儋的突然發飆真不是隨園的手筆。
胡正蒙眼神狐疑,看起來不太信,在如此關鍵的時刻,殷士儋突然出手給了高拱沉重一擊,以至于陛下拒絕相見,怎么可能是巧合?!
“文長兄所言當非虛言。”張孟男突然插嘴道:“畢竟,展才遠在萬里之外。”
胡正蒙先是一愣,然后做恍然大悟狀,“的確如此!”
張孟男瞥了眼徐渭,“雖文長兄心思機巧不弱他人,但非背后使絆之輩。”
胡正蒙也看了眼徐渭,點頭重復了遍,“的確如此!”
徐渭也是無語了,錢淵這貨還自以為除了睚眥必報、尖酸刻薄之外的名聲不錯呢!
看胡正蒙放松下來,張孟男不由贊道:“胡前輩真是坦蕩。”
胡正蒙哈哈大笑,“胡某有自知之明,非中玄、叔大這等人杰,無操持國政之能。”
“太過謙了。”
“非過謙,倒是展才、文長、文中有此資質。”
徐渭笑著寒暄了幾句,心里有點失望。
其實錢淵、徐渭、孫鑨曾經就此事商議過,隨園核心人物大都年紀尚輕,最有可能入閣的諸大綬、徐渭就算得隆慶帝欽點,也至少要熬上七八年,那么隨園在接下來很長時間內必須在內閣有自己的代言人……至少是在政治上和隨園保持一致的人物。
潘晟雖是翰林出身,但無論是政治手段還是理政能力都稍遜一籌,高儀有此能,原時空中也得以入閣,但秉性軟弱,在禮部對高拱從不敢正面相抗。
最早錢淵選中的就是胡正蒙,可惜這位仁兄沒什么雄心壯志,當年在裕王府就混日子,隆慶帝登基之后繼續混日子。
這次胡正蒙意外的露臉,如果沒有意外,不管徐階、高拱黨爭如何,胡正蒙必被連連提拔,如果肯沉下心,也不失一個選擇……真是可惜了。
想想也是好笑,張居正為了入裕王府付出了太多太多,嚴嵩倒死都沒能將手伸進裕王府,而胡正蒙卻輕易得手又輕易拋卻,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啊。
徐渭索性也不去想這些了,高拱都未必能闖過這道關,雖然徐渭和錢淵之間密信來往從未斷絕,后者也給出了相應的計劃。
但徐渭不太看好高拱……他覺得,徐階還沒正式開始發力。
漸漸的,陳有年、周詩、林烴、吳兌諸人都來了,胡正蒙本就是浙江人,張孟男和諸人都是同年,與陳有年、吳兌走的很近,眾人相談甚歡。
但等到黃昏時,隨園小廚房來人準備點菜的時候,錢錚手持幾張薄紙走了進來。
幾張紙在徐渭、孫鑨、吳兌等人手中一一傳過,漸漸的,諸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張孟男的身上,眼神均頗為詭異。
距離隨園不遠的高府的書房里,面色鐵青的高拱憤怒的將面前的書桌掀翻在地,破口大罵,“爾等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