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從孩子的家屬進來四分鐘之后,手術班醫生終于是把談話的文件準備好了,
孩子遞給了孩子的外婆,剩下六人開始傾聽。
“現在病人的情況就是,左手食指、中指、環指切割傷,手指指腹肌腱損傷,手指神經損傷?待排。”
“因為是急診入院,急診手術,所以這一切的損傷程度,現在都無法準確評定,我們都必須要在術中,清創的時候,一一進行修復。”
“但是,你們要清楚,假如這次的損傷,一旦損傷到了神經,那么這三根手指傷口遠端,都可能失去感覺和運動功能。”
“而且神經損傷,即便縫合起來,效果也都有限。”
“這個,你們能理解嗎?”
孩子母親聽到這個,頓時急了:“就這么切一下,就神經損傷了?你們診斷清楚了沒有?搞錯了沒有?”
“這么小一點傷?怎么還可能失去運動和感覺啊?”
手術班醫生頓時覺得,這個話談不下去了:
“你們現在到底是要明確診斷,還是要明確診斷的同時,進行手術修復?告訴我。”
“我第一句就說了,神經損傷待排!”
“我和你們的眼睛是一樣的,包著這么大一坨紗布,你們能看到神經損傷了沒?”
“孩子自己現在痛得厲害,也沒辦法現在做體格檢查,反正,這是既定的風險。”
“如果你們要明確診斷,那就先住院,約一個肌電圖就明白了,你們愿意等嗎?”
“那如果已經損傷了,也不是我們醫生說沒有傷就不傷的,要有這能力,還需要手術嗎?”
孩子母親頓時又不說話了。
“好,這是神經損傷。”
“還有,肌腱損傷即便縫合了起來,因為孩子的年紀小,術后康復鍛煉如果不配合的話,可能會發生肌腱粘連和疤痕愈合,也會影響到他的運動功能……”
“病人出血很多,損傷到了供血的血管,可能導致術后局部缺血甚至壞死,從而導致肌腱不愈合,神經和肌腱的環伺……”
手術班醫生越說,越是嚇人。
孩子母親的臉色慘白起來:“怎么回事啊?這也損傷那也損傷的?不就是割了一下嗎?”
“你們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
終于,在又過了五分鐘之后,手術班醫生放棄了。
直接打斷道:“你們要這么說話的話,那這個手術談話,我沒辦法進行了,我喊我們上級過來,由他和你們親自談。”
說完他直接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二病區的老總,他只說了兩句話,就直接掛斷了。
“我們的上級醫生馬上就來了。你們再等一會兒。”
孩子母親瞬間怒了:“你們這推來推去的,我們到底什么時候手術啊?你們到底怎么回事啊?還要等,還要等,到底等到什么時候?耽擱了時間怎么辦?”
“可你們根本就不聽我說的啊?這個怎么回事,那個怎么回事,那這些風險,本來就是存在的啊,可你們都不接受,那我能怎么辦?”
“醫生又改變不了你們受傷的程度。”手術班醫生一臉疲憊,他其實就是昨天的晚班,今天還上了一臺手術,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被喊來了急診手術,是真的心力交瘁。
就在這時,在門口,陸成一邊接著電話,一邊道:“好的,師父,我知道了,我先去看看。”
“是朔哥說的成哥了吧?”手術班醫生聽到陸成的語氣,趕緊站起來道。
他口中的朔哥,則是骨科二病區的總住院謝朔,
陸成掛斷電話從外面走進來,直接走向了病人及家屬,而后與手術班醫生坐到了一起:“建民哥,辛苦了,大概談得怎么樣了?”
“病人家屬又要明確診斷,質問我們到底行不行,又要快點手術,又不同意手術風險,反正就是,一點風險都不接受,我這邊出了點困難。朔哥說讓我等你。”胡建民壓低聲音回道。
孩子的母親看到一個比胡建民還要年輕的醫生到了,瞬間更加不樂意了,“你們醫院的教授了,怎么光就把你們給派來了?”
陸成聽了話,就把頭轉了過去:“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科室的教授,都下班了,不會做急診手術的,主刀醫生現在在手術室給你們找手術間。”
“急診手術可不是一兩個人可以做的,要安排麻醉、護士這些一起協助的。”
“我們繼續談話吧,早點談完,就早點下手術室去。”
孩子母親立刻說:“你會談什么談,你能做保證嗎?你知道神經有沒有損傷嗎?我要見你們的上級,喊你們教授過來了再談,什么都搞不好,還白白讓我們等著,就是耽擱我們的時間,耽擱做什么手術。”
很不待見陸成。
“你可以自己給我們科室的教授或是北京的專家打電話,喊他們給你來做,反正我們是肯定喊不到教授的。”
陸成立刻回道,然后立刻伸手打斷女子要回的話,我來就問你們幾個問題:
“第一,是不是不是教授主刀做急診手術,你們就不做了?如果是的話,你們可以聯系轉院了,教授肯定不會到。”
聽到這,女人被噎住了,看著陸成生冷的表情,似乎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她也沒有回話,也不說不做了要轉院。
“第二,你們到底是要做手術做得快,還是要做得好?”
“第三,你們覺得診斷是用來看的,還是用來治的?”
這三個問題砸下來,女人不敢說話了,他老公趕緊回道:
“醫生,你別聽我老婆的,你們趕快安排程序吧,我們早點簽字簽完,早點去做手術。”
陸成于是點了點頭,再次道:
“我們任何人都沒辦法改變已經發生了的既定的事實。”
“一輛車壞了,那就是壞了,你不能說它沒壞,你就能夠開得動它。”
“當然,車壞了,并不代表不能修,但是你要求修過的車要有新車一樣的性能的話,是絕對的強人所難了。”
“一輛車壞在哪里,你如果不讓修理師傅打開看,光憑著遠遠的用肉眼,就清楚到底是哪里壞沒壞,同樣的,你們做不到,我們也做不到。”
“那么在時間等不起之前,就只能進去再看了,是不是?”
……
十分鐘后,談話和簽字都完成了。
同時手術室也來接人了,病人和家屬連忙跟著接病人的床一同到了電梯,胡建民看著簽好字的文件,對陸成豎起了大拇指:
“還是你們厲害啊,說話的底氣都足一些。”
“建民哥謬贊了。我們也趕緊下手術室去吧。”陸成并沒有解釋,這功力是他從許教授那里學來的。
“好嘞。”胡建民抱著病歷,就跟陸成一同上了手術專用電梯。
在病人送去手術室的路上,孩子的母親直接把他的爺爺奶奶趕出了電梯,并且還甩了一句狠話:“沒看到電梯坐不下了嗎?你們還要擠,平時就嫌擠得不多,現在你們滿意了是吧?”
孩子的爺爺奶奶趕緊下了電梯,一臉說不出的表情,淚花縱橫。
到了手術室門口,陸成順手打開了病歷,看了看入院記錄的時間,回道:“好的,基本情況我清楚了,我們一定盡力把孩子的肌腱縫好,只要他的神經沒有被割到的話。”
“你入院的時間是16點21,現在的時間是16:55,因為孩子是開放性損傷,必須要預防使用抗生素及做術前的準備,好在是你們在急診就抽了血,這個時間,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你們就在這里等著,我馬上把病人帶進手術室,能夠節約一點時間是一點時間。”
陸成并沒有去解釋在路上耽擱的時間,這個并不由他負責,他也解釋不了。
眾人才點了點頭。
“醫生,剛剛是我們的態度不好,我替你們道歉。”
“希望你們可以理解為人父母的,看到孩子受傷后,就著急。”
“我懇請你們,一定要把我兒子的手術做好,不要留下后遺癥。”
男人便放開了手。
“我們一定,盡全力。”
陸成回了一句。
看了一眼匆匆忙忙從樓梯跑下來的孩子的爺爺奶奶,爺爺的眼鏡跑的時候摘了下來,現在才趕緊戴上,往手術室門口看,又不敢靠近。
奶奶的頭發都亂了,扶著自己的老頭子,也不敢靠近,但是陸成從他們的眼神中,都看得出,他們真的很想看看孩子。
但又不敢。
他們是真的愛自己孫子的,
他們也是為了保護不讓孩子受傷,才讓他受了傷。
陸成心里頓時有一種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的感覺。
只是心里默默地道,一定都要好好的才好啊。
看到陸成他們進了手術室后,男子然后才安慰自己的老婆,同時道歉:“小君,我爸媽他們也不是故意的,他們也是擔心孩子受傷才去搶的啊。”
“而且你也看到了,那細鐵絲多脆啊,爸都沒拉斷,其實他沒有用很大的力。”
“你先消消氣好不好?”
“他們都這么大年紀了,這輩子還能圖什么,不就是兒孫滿堂嗎?平時爸媽怎么對兒子的,你看不到嗎?”
“你從家里出來前說的那句話,還有剛剛在電梯里說的話,有點重了,你再怎么,也不能喊他們老東西啊?”
“我之前,是怕耽擱兒子的手術時間,沒和你計較。”
“但你也是個文化人,這件事,你必須要向他們道歉,你看到我爸媽都不敢上來么。”
接著,他又對著自己的岳父岳母道:“爸媽,這件事情,我替我爸媽和你們二老道個歉,因為他們的不小心,害你們跟著跑了這么遠。”
婦人看著孩子進了手術室,臉色才微微好轉了些。
抿了抿嘴,然后走到了孩子的爺爺奶奶旁邊,低聲開始解釋起來。
隱隱約約有溫婉地對不起。
而后,兩位老人有些慌張地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