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著孩子進手術室的路上,陸成內心極為復雜。
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他并不做任何的道德評判。
因為這件事。
孩子無知肯定不算錯,老人擔心肯定也不是特別錯,他們也只是好心……
到了手術室里,林尤也在。
今天情況比較特殊,林尤就提前趕來和陸成一起開臺。
這樣的非I類切口,一個人可開不了臺的。
陸成把剛剛聽到的都給林尤說了一遍。
林尤聽了,微微搖頭,對陸成說:
“要做急診的手術,哪一個不是有各自的難處?”
“還有要了命的。”
“還有一家人妻子兒女都沒了,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和這些人比起來,他們這點小矛盾,又算什么?”
“不過,既然是這樣的話,你就更要好好地做了。”
“這是急診手術,你也是住院醫師,和住院總在級別上相差不大,有我在旁,是可以給你授權的手術。”
“抬手,今天我來給你消毒。”
林尤直接吩咐。
嘎吱。
陸成的處理器死機了,像是沒聽清林尤的話一樣。
“師父,我?”陸成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
“那難道還是我啊?”林尤翻了翻白眼,“趕緊準備消毒去。”
聽了林尤這確定的話,陸成的心理壓力瞬間暴增到了無窮大。
這尼瑪?
我是不是剛剛沒說清楚,還是師父聽岔了?
這樣的情況,還真要我來做?
“還愣著做什么?趕緊動起來啊?”
“麻醉師都已經準備好了麻醉,只要推藥了,你是準備讓病人一直麻著嗎?”林尤看陸成愣著,罵著催促道。
“我馬上去洗手。”陸成望了一眼麻醉師才抽好麻醉藥,一麻溜地就跑到了洗手臺。
沖手的水,嘩啦啦地沖著,似乎把陸成心里的壓力,全都沖沒了。
心里不斷念著,我又要做手術了,我必須要做好,必須要全力做好,即便有師父兜底,我也要爭取做到他可以不出手。
我不能讓師父給我準備的機會白費,也不能讓他們失望,更不能讓那兩個疼愛孩子的無辜老人,更加悲傷。
師父不是坑我,如果不是他真心對自己好,他吃飽了撐的也不會這樣給自己找操作練手的機會。
我必須行。
一場病,一個病人,就是一場修行。
我肯定能行。
手指的解剖,清創縫合的技巧,肌腱縫合要注意的事情……
陸成再走進手術室的時候,林尤已經準備好了消毒用具。
陸成趕緊戴上無菌手套……
師徒二人不過短短五分鐘,就把無菌布巾給鋪完了。
上臺林尤就問了一句:“知道為什么今天還要用防水單嗎?”
對于林尤的這種,隨時可能出現的提問,陸成心里早就有準備。
不過這個他知道,于是回道:“外傷,特別是開放性傷口,術中一般都會進行大量的沖洗。而且,還會根據皮損的情況,是否放置VAC。”
“開放性創口術后是否會發生感染,有研究表明,與清創徹底與否的關系,其實并不大,反而與沖洗得充分與否,有極大的關系。”
“反而,過度的清創,還可能導致過多的軟組織損失,影響傷口的愈合。”
林尤看了陸成一眼,沒說話了,陸成的回答,自然沒有讓他失望,只是,陸成連這些基本功都做好了,那么這臺手術,他來操作,問題就不大了。
有些人覺得,術中精湛的操作,是最吸引人的,也是最厲害的。
其實不是。
大多數的手術的效果,其實在術前,就已經有了定性的。
然后主動站到了一助的位置,對著洗手的護士喊:“生理鹽水,一千。”
“你來操作!”接著對陸成說。
陸成手上不停,嘴里問:“誒,師父,朔哥和手術班了?就咱們兩人?”
林尤不耐煩道:“自己搞不定的急診,還要收進來,看著他就心煩。都被我轟走了。”
主治的一線咨詢班,一般都只處理病房里面總住院處理不了的事情,這急診總住院拿不下來,還要他上,林尤當然有意見。
陸成聽到這話,知道林尤今天不像是在作假了。
也就只能翻開病人受傷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
翻開切口,切口很深,甚至有些地方都到達了三根指頭指腹和指背中線。
要知道,中線是指神經走形之處,若是受了傷,即便肌腱縫合得再好,都無法恢復運動和感覺功能的。
所以,這臺手術看起來簡單,其實也并沒有那么簡單。
陸成先是回憶了一下手指的基本解剖結構后,然后主動地問洗手護士喊:“一把鑷子。”
這種傷口,縫合肌腱前,就一定要徹底地清洗,要把創面和血痂都沖洗干凈,否則極其容易影響術野和之后的操作。而且,在沖洗掉血痂后,反而能夠清楚,到底是哪些地方的血供,可能不太好。
而且,像這種傷口越過了中線的傷口,在清洗過程中切記不能夠傷及神經。
因為可能神經沒有被切斷,反而被在沖洗的過程中,給搓斷了,這就是陸成拿鑷子的理由。
林尤一句話還是沒說。
陸成小心翼翼地一一翻開三個手指的創面,除去血痂,然后用無菌鹽水徹底沖洗。
只是無名指,陸成就看到了猩白的骨頭,其間的肌腱,赫然已經斷了,而且還稍微有些回縮。
縫合起來的問題并不大。
但是暫時還不能夠確定是否傷及到神經。
血痂不太容易除去,只能鑷子幫忙,隨著水繼續沖洗,陸成并沒有找到神經的直接斷端。
但是,有一根極其細微的指神經,赫然是有部分小傷口,雖然并沒有斷,但若是直接用紗布搓洗的話,估計就真斷了,或是沖洗不徹底,被染紅了的神經很容易被當成小血管給扎了,那問題可就大了。
陸成很慶幸自己的小心。
繼續沖洗中指。
中指的情況,比無名指稍微要好一些,創緣只是到了手指指腹的肌腹,并不需要進行縫合,就可以直接關閉創面。
而且在沖洗掉血痂后,四方滲血較多,證明血供極佳。
無需特殊處理。
好事情。
可再來到食指,問題就稍微有些嚴重了。
創面沖洗完后,已經有部分泛白了。
這看起來,很像是缺血的征兆。
而且,指腹的肌腱,也是被橫中切斷,并且已經回縮進了大半,暫時還不知道能不能扯出來。
陸成的眉頭一皺。
這么深的話,很可能,神經就已經沒了。直接就看不見了。
不過陸成知道,這時候慌,肯定是不行的,繼續慢慢細心地操作。
期間陸成偶爾看了林尤幾眼,但林尤似乎連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陸成也就明白了,林尤這是真的在考驗他。
陸成繼續回憶解剖,食指的神經,與中指和無名指不一樣,食指的神經來自指神經和拇神經,分管食指兩側的相對緣……
兩根神經,雖然不同的來源,但分管的區域,其實與其他指神經的分管區域差不多。病人沒有傷及到虎口的位置,所以……
必須要好好地都找到?
不對,好像食指的指神經走形,可能出現變異?
陸成找了半分鐘都沒有找到斷端的時候,記憶里忽然跳出來了這個字眼。
陸成頓時眼睛一亮,然后輕輕地,把食指側緣的一些軟組織一掰開,早已經過了中線的距離了。
好家伙,瞬間,陸成就看到了兩根白白胖胖的‘大’神經完好無損地躺在那里,可愛之極。
謝天謝地,神經都還在。
看到這一幕,林尤的眼圈都擴大了一些,目光微微一閃。
如果沒有解剖知識的話,今天光是找這根神經想縫合它,也不知道會找多久。
那么暫時來講,就只有無名指的部分神經受損了。這樣的話,陸成拿下這臺手術,就沒問題了。
這種變異的神經,很難找到,如果是今天那個老總來做的話,估計就又要喊骨一的人上鏡子了,到時候教授上了臺,一翻找,神經還在,估計明天科室又要傳到罵聲。
陸成立刻把軟組織再蓋上,保護好。
對巡回的護士又喊:“巡回老師,給我上雙份的絡合碘、雙氧水以及大量的生理鹽水,至少一千五。”
“上來后,拿針線……”
“師父,我們分開縫吧,這樣可以節約時間,也可以減少病人的麻醉時間。”
林尤點了點頭。
他其實心里也虛驚一場,畢竟陸成的術程他都清楚地看到了,結果陸成卻在食指的靠背側竟然是找到了指神經,才讓他大呼一口氣。
這不是偶然。
陸成既然會翻開去找,那么就證明他知道指神經的走形,也知道變異神經可能出現的位置,而這些,都是創傷科的基本功,絕對扎實的基本功。
而這些基本功,甚至是他這個關節外科的醫生,都是了解不太深入的。
他甚至都有準備叫手外科的主治來救場的準備了,畢竟神經縫合術,只有手外科而且還必須是會顯微外科的人會,
關節外科的骨科醫生,不好意思,還真沒太多人會。
他林尤也不會。
這臺手術,到這里,其實就已經完畢了。
小孩子的生長能力很強,肌腱縫合后基本上不用考慮什么長得起來與否的消息,反而要擔心術后生長太快,鍛煉不及時的問題。
不過這個,就不用他來擔心了,這些都有手外科的醫生去指導……
“好,準備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