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
厚重的木門如同千斤重,竭盡全力才能夠緩緩推動,肅穆森冷的教室隱隱約約透露出些許哥特教堂般的幽深與空曠,盤旋在頭頂之上的黑暗神秘莫測,如同宇宙,又宛若深淵,令人好奇又心生恐懼。
但奇妙的地方就在于,懸掛在正上方的照明,卻不是淺黃色的煤油燈,而是一朵一朵瑩白色的小小光團。
那些光團宛若蒲公英一般輕輕地立在燈座之上,柔和的月白光線灑落下來,與屋頂的幽深、窗外的日光巧妙地交相輝映,模糊朦朧地完成過渡,整個寬闊而深邃的空間都亮堂起來,仿佛另外一個世界。
此時,課堂已經開始,可以聽到正在朗讀課文的鴨公嗓音,應該是剛剛完成變聲期的青少年,原本優雅深奧的詩歌也變得破破爛爛起來,什么意境什么內涵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凈,完全沒有美感可言。
因為領取獎學金而稍稍遲到的霍登,正在思考著,自己應該偷偷摸摸地進入課堂,以不影響上課為前提;還是應該敲門示意,主動向教授表達歉意?
但不等霍登做出判斷,正前方的教授就已經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盡管整個教室滿滿當當安坐著將近三百名學生。
“……你就是……嗯,圣科睿恩學院的赫勞?”
霍登的腳步微微停頓了下來,全場所有視線全部齊刷刷地投射了過來——
這是一門一年級必修課,每個學院的每位新生都必須完成,考慮到四個學院的新生數量比較龐大,同一門課設置了三個不同時段由三位不同教授講解,但課程內容卻是一致的,由學生根據自己的課表安排完成選擇。
因此,此時霍登面對的就是一個混合大課堂,不同學院的新生齊聚一堂。
雖然霍登也不希望以這樣一種方式成為矚目焦點,但事已至此,霍登沒有慌亂和恐懼。
小心地關上厚重木門,轉身站在入口空地,保持站姿整齊,霍登微笑地迎向教授的目光,“應該是赫洛,先生。”
那名帶著方框眼鏡的儒雅男子推了推鏡架,眼神微微瞇起來,難掩驚訝地脫口而出,“什么?”
霍登耐心地解釋道,“發音應該是赫洛,而不是赫勞,先生。抱歉。”而后霍登也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
教授輕輕抿了抿嘴角,沒有理會,只是用視線余光瞥了課堂一眼,面無表情的臉孔無法判斷出情緒,“找一個空位坐下。”
諾大的課堂依舊沿襲著傳統的擺放方式,不是后來借用劇院座位模式的階梯教室,而是一張張長形方桌間隔擺放的方式,如同豆腐塊一般整齊羅列,每張長桌周圍坐著四到六名學生,確定小組討論的上課模式。
霍登快速掃視了一下,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而后在右側斜前方找到了一個空位,隨手就將書包放在了地上。
“……鑒于今天早晨我們對發音都特別敏感……”
教授的聲音從霍登身后傳來,“發音”一詞還故意加重了語氣,這顯然是針對霍登的發言。
霍登啞然失笑,原來報應在這里等著呢。
“……那么,各位先生在朗讀文字的時候,請務必注意自己的發音,現在,大家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基爾肯尼故事集’之上,只能委屈赫洛先生盡量跟上我們的節奏了,我們從剛才中斷的地方繼續下去。”
“赫洛先生”,這是另外一個重音,而且還在兩個音節之間故意停頓了一下,就差直接在霍登耳邊呼喊了。
“基爾肯尼故事集”(注1),這是塞克佩斯學院非常重要的一門基礎課,講述朝圣者一行三十人聚集在巖淵的一家流浪者旅店,這些朝圣者有騎士、教士、手工藝者、醫生、律師、學者、農夫以及家庭主婦等等不同階層的人士。
他們準備前往基爾肯尼去朝拜波馬芙女神——傳說中,基爾肯尼擁有波馬芙女神的一座私人住宅,而且,在眾神隕落之前,波馬芙女神就在基爾肯尼度過了最后的歲月,無數啟蒙者和靈能者都將其奉為圣地之一。
當時,流浪者旅店的主人喜愛熱鬧,自告奮勇地為他們擔任向導,并且提議在往返圣地的旅途之中,每個人來回講述兩個故事,以排解旅途之中的寂寥,并且由主人最裁判,選出故事講得最好的一個人,返回旅店之后,大家合伙起來請“得獎者”吃飯。
眾人接受了主人的建議,并且于次日攜手走上了朝圣之路。
根據史冊記載,這不僅是塞克佩斯學院四位創始人的首次見面,為后來的深厚友誼奠定了堅實基礎。
而且在朝圣途中還遇到了諸多奇妙的事情,展現出了靈能者的柔韌性,不同職業都能夠具備不同特性——上述三十人的全部職業,靈能者都能夠找到自己的位置,通過靈能的運用來改變生活的方式。
這也證明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靈能者,沒有職業限制。
因此,“基爾肯尼故事集”也被譽為是靈能者打開想象力邊界的基礎課程,每一位入學者都必須通過。
“麥金托什,你繼續自己的朗讀。”
教授揚聲說道,一位臉頰微微泛紅的少年端著自己的課本,繼續朗讀起來:
“我這……可憐之人……苦苦哀求……苦苦哭訴……苦苦求情如是……”
正確發音應該是“求情”,但那位少年磕磕絆絆地無法朗讀準確,不僅斷斷續續,而且還在持續犯錯,短短半句話就已經卡殼了數次,幾乎已經是一字一頓的水準了。
霍登彎腰打開書包,準備拿出自己的“基爾肯尼故事集”,卻沒有想到旁邊伸出一只手,快速地將書包拖走。
霍登并沒有預料到這樣幼稚的惡作劇,一個不留神就沒有能夠抓住書包,抬起頭來,就可以看到一個年輕人正在朝著自己做鬼臉。
居然是熟悉面孔:
入學考試的當天,在高橋之上意外相遇的那位暴躁青年。
“噢,看在波馬芙女神的份上,你正在殺死這本書。這是謀殺。”教授的聲音響起,“古德森-托馬斯。”
另外一名學生打開書籍站立起來,開始朗讀。
霍登朝著暴躁青年望了過去,那暴躁青年朝著霍登擠眉弄眼地流露出嘲諷的表情,然后得意洋洋地轉過頭去。
如此孩子氣的形容,卻沒有能夠激怒霍登,只是讓霍登啞然失笑。
注1:摘自杰夫雷-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