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醉了!”
格蘭鐸公爵緩緩地坐了下來,潮紅的臉上還掛著一絲驚異,不過片刻后他的神情即歸于平靜;他端起酒杯慢慢啜飲,燭光映照下,連眼角的皺紋也顯得更深邃了些。
“不,您知道我并沒有喝多。”
“梅萊,把夫人扶上樓休息吧……”
公爵的語氣有種不容質疑的態度,夫人的侍女走了上來,怯生生的站在她的身旁。
“…各位請原諒,我不得不順從我丈夫的‘命令’。”
公爵夫人陰沉著臉,冷冷地說道。她端起酒杯向眾人示意,仰起修長的脖子,將剩酒一口喝完。站起身離席而去。客人們也都端起酒杯喝完了酒,站起身目送公爵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出大廳。
“諸位,我已經安排好了房間,請早些休息吧…有所怠慢請不要介懷。”
公爵宣布了宴席的結束,吩咐仆人帶客人去房間休息,照理來說最殷勤的招待應當是陪著客人通宵達旦的,但剛才的那段小插曲似乎破壞了公爵的興致。不過他卻非常冒昧的挽留了維達與安娜琳。
“維達殿下請留步,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移步到議事廳再敘…如何?”
維達點頭接受了公爵的邀請,并向欲言欲止的潘多夫騎士微微地擺手示意,讓他放心。他清醒了不少,心知應該是自己無意中暴露的源力引起了公爵的關注。只是看他并不似敵對的態度,即便他懷有惡意,自己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公爵很有禮貌的向維達與安娜琳道歉,說要先去換身衣服再來。管家則先帶著他們來到了議事廳,仆人們正匆匆地點燃燭臺和議事廳的大壁爐。微弱的火焰在黑黢黢的爐膛里努力燃燒,搖曳的燭火也不甚明亮。
借著微弱的光線,維達只能大致看清議事廳的環境;這里的面積只有大廳三分之一大小,或許還更小一些。腳下是厚實的百東庭地毯、墻上是異域風情的里厄瑞酋手織掛毯、房間的中央有一張沉重的檀木桌,四周擺放了六把鋪著皮毛的高背椅子。
安娜琳從大廳一路走來都地拉著維達的手,她微微的打著寒顫,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寒冷所致,她不安地打量著這個房間,望著正在忙碌的一語不發的仆人們,將自己的身體緊緊貼著維達,他則輕撫她的手,以示安撫。
仆人們終于將蠟燭全部點燃了,還在桌上放了一個暖壺、三個紫木杯、還有一盤切好的水果。接著他們躬身告退離開了房間,把門輕輕帶上,只留下了維達與安娜琳兩人。
他們倆就坐在鋪著皮毛的椅子上靜靜地等待;隨著壁爐里的火越來越旺,房間里的溫度也逐漸升高了,安娜琳放松了下來,維達感覺到她的手暖和了起來,也不再發顫了。過了沒多久管家推開了門,格蘭鐸公爵步入了房間;他換了一套寬松的便服,沒束腰帶也沒佩戴便劍;失去束縛的肚子凸出的更為明顯,簡直像個孕婦。
“維達殿下,很抱歉……”
他做了個手勢請站起身迎接他的客人再次入座。
“很抱歉,我夫人失禮了,她是我第二任妻子,來自波利吉亞家族被寵壞了的小姐,我不愿用放蕩來形容她,但她確實對吟游詩人、流浪騎士的興趣遠大過我。”
因為沒有仆人在場,公爵便親自為兩人各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飲料;安娜琳聞到了濃郁的香味就知道這是摻有名貴香料的圖諾曼迪克百花茶,具有醒酒提神的功效。公爵替自己也倒了一杯,端在手上慢慢吮了一小口。
“維達殿下,您剛才用得是古代精靈才會施展的魔法吧,據我所知;古時有一位偉大的人類君主同樣也會,甚至他的魔力遠超精靈,只是,精靈早已杳無蹤跡,近千年來史上再無第二位人類……”
公爵將杯子放在桌上,雙手放在桌上,深褐色的眼珠盯著維達,一眨都不眨。
“抱歉。”這是他第四次說抱歉了,“我剛見到您的時候,還誤以為您如同那些附驥名彰的傻瓜貴族那樣,染了一頭白發,就宣稱自己是古西斯帝國的后裔。”
他接著說道:
“前段時間我還不相信…自從英吉利格蘭瑪帝國傳來了消息,據稱帝國正在通緝一位白發男子,消息指出;這位男子伙同匪徒殺害了‘風流騎士’菲利普、挾持了瑟金蘭家族的安娜琳小姐、擊垮了羅德里戈和托馬斯伯爵的軍隊。”
“不,不,這都是謊言,是菲利普劫持了我,維達大人救了我,擊敗了他!”
安娜琳脫口而出,大聲的為愛人辯護。不過她很快便醒悟過來;她用的是蒂朗家族艾麗莎的名字。不過維達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沒錯,我正是消息中的白發男人,可我并沒有伙同任何人,而是單槍匹馬把他們干倒的。”
他微笑著說道,漫不經心地回望公爵的眼睛,直視著他。
“殿下,我確信您驚人的力量與魔法能做到這一點,但是,我是您的盟友,而不是您的敵人,請您不要對我的真誠抱有懷疑。”
“只是您真的不該在我夫人面前顯露魔法,雖然她嫁給了我,但骨子里還是名波利吉亞女人。”公爵頓了頓,啜飲了一口芳香的熱飲。
“公爵大人,我并不在意您夫人,不過我想聽聽您的忠告。”維達始終握著安娜琳的手。
“您知道波利吉亞家族嗎?整個大陸都知道他們,他們的三角紋章所代表的;英吉利格蘭瑪、百東庭、瑪洛漢斯三國的勢力,除此之外,法波艮蘭、密斯蘭與班普牙的宮廷都被他們所侵蝕了……”
公爵說道:
“這個家族的男人大多是權高位重的貴族,而這個家族的女人則大多躺在權高位重的貴族床上;哪怕強大的英吉利格蘭瑪帝國皇帝,也顧忌這個家族巨大的影響力。”
維達感到了安娜琳的手開始變冷,變得潮濕;他捏了捏她的手,等她回過頭來的時候望著她的眼睛,用眼神鼓勵她;一切有我,他傳遞給她這樣的信息。
“這個消息就是波利吉亞家族傳來的,我還不清楚他們四處傳播這個消息的目的,如果您去了黎斯特;請務必謹慎,還有這位安娜琳小姐,他們也在找她。”
“請問您剛才所稱的;您是我的盟友,公爵大人,我無意冒犯,難道用我們來換取波利吉亞家族的友誼不是會更值得些嗎?”
公爵緊盯著維達,用粗壯的手指敲打著檀木桌。壁爐里潮濕的木柴被火焰所灼燒,發出了哀怨的鳴叫,火光照在墻壁上的影子層層疊疊、緩慢地蠕動著。
“您認為我娶了一個放浪的波吉利亞家的女人就會向著他們嗎?我的殿下。”
“我以前的妻子沒有給我留下子嗣便去世了,波吉利亞家族的這位確實給我帶來了豐厚的嫁妝,還許諾了我很多很多,但當我的仆人告訴我她在暗中服用落月草湯時,我才發現原來波吉利亞家族圖謀的比我想象還要多的多。”
格蘭鐸公爵的臉上開始抽搐起來,敲擊桌面的手指緊握成拳。“在我揭露了她的秘密后,她更無忌憚;這座城中到處流傳著我不能生育的謊言以及她的風流韻事,而我這個做丈夫的卻只能將憤怒吞入肚中,還要提防波利吉亞家族的覬覦。”
“許多人流傳我樂善好施,其實也是我的無奈之舉,那些低賤的傭兵、無地的騎士、外國來的亡命之徒...我也只能拉攏這些人來為我服務、向我效忠了,宮廷里的人我都信不過,他們大多被收買了,成為了那個波利吉亞家女人的耳目。”
“那么,您希望與我結盟的目的呢?我不可能一直留在格蘭鐸,我還有許多事要去做,還有許多人要找,況且…您信嗎?三年之后戰爭即將爆發,他們叫我‘神諭者’是因為我預測到了這個可能發生的未來。”
“戰爭?帝國發動的戰爭嗎?”
“不,一開始是圖諾曼迪克發動的戰爭,接著便是帝國對其他國家發動戰爭了。”
維達將他知道的未來告訴了公爵;圖諾曼迪克人的新國王阿薩勒第、科洛弗公國的覆滅、帝國對各國的侵蝕以及狹海對面的凱爾斯夫地區即將在火與血中誕生的兩個國家——沃耶利德王國和諾邁單達王國。
“我相信您是真正的古西斯后裔,也相信您所預言的一切,不過,就算我相信又如何呢?黎斯特的宮廷會相信嗎?國王會相信嗎?”
公爵攤開肥厚的手掌,微微的聳了聳肩。
“不過我還是會為您寫一封介紹信,以作報答,但前提條件是……”他的喉結蠕動了一下,“前提是您盡可能勾引波利吉亞家的女人,讓她迷上你。”
公爵還沒等維達回答,急急忙忙地解釋道:
“殿下,這不是要侮辱您,這不僅是我擺脫波利吉亞女人的唯一辦法,也是您和這位安娜琳小姐不會被她告發的辦法,不,殿下,您千萬別說會綁走她或是殺了她,她在我宮廷里的耳目眾多,只有她能阻止他們向波利吉亞家族告密。”
維達與安娜琳面面相覷,這位權高位重的公爵居然說出這番荒誕的想法來。
“公爵大人,您為何選中了我?”安娜琳以為他要答應公爵的請求,暗自惱怒,偷偷地在他的手掌上掐了一下。維達雙手將她的手攏在中間,阻止了她繼續胡鬧。
“因為波利吉亞家的女人老是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故事,向往被什么該死的英雄從我這個老頭身邊解救出來,我知道,我知道…而讓她失望的是那些風流卻無情的騎士、滿嘴甜言蜜語的吟游詩人,他們每一個都立下了承諾,但沒一個能兌現的。”
格蘭鐸公爵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厲害,直到他被自己響亮的笑聲嗆得咳嗽起來。他喝了一大口放涼了的飲料,努力吞咽下去,抑制住不讓茶水噴出來。接著公爵就開始喘息,就像破了的風箱那樣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臉上的潮紅在燭光下變得更為暗淡。
“殿下,答應我的請求,我一定會報答您的;我不能讓格蘭鐸被波利吉亞家族搶去,不能容忍,絕不……”
他涕淚俱下,不斷用繡金邊的袖子去抹臉上的污漬;不知道是因為劇烈的咳嗽還是傷心所致。維達望向安娜琳,卻不料她也望向自己。她沉默了很久,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公爵大人,這…這太荒謬了…我還得考慮考慮。”
“殿下,請您在此留宿幾晚,期間我會為您創造機會的,另外,我在黎斯特的宮廷里也有些族親,我會讓他們游說國王,甚至……”
“公爵大人!請容我考慮一下!”
格蘭鐸公爵像焉了似的重重地向后靠去,三個人默默的坐著,誰都沒再說話。直到安娜琳將手從維達的手中抽出來。她像是鼓足了勇氣,開口打破了靜默。
“公爵大人,維達大人,或許有個折中的辦法。”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干澀,簡直如同另一個人在說話;
“或許維達大人只要給予夫人希望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