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斯坦沿著那條奇怪而荒蕪的小路前行,他發現陰森的前廳和似有幽靈出沒的中殿布滿了灰塵,小片腐爛的靠墊和長霉的內襯散落在地板上。一陣惡臭從四面八方撲來,到處都是帶黃斑的碎片和被碳化了的破布塊。
修斯坦看見通往鐘樓的小門有著不少的腳印,這應該是一位成年男性,這種尖頭皮鞋的鞋印,很顯然是一位成功人士。
他打開通向鐘樓的小門,這時樓上傳出刺耳的刮削聲,修斯坦停頓了片刻,豎著耳朵傾聽,頓時發現腳下這段狹窄的螺旋形樓梯已經差不多被打掃干凈了。
他掏出背包里藏著的左輪手槍。
鐘樓里面也同樣有粗略打掃的痕跡,修斯坦慢慢走上樓梯,盡量不發出聲音,映入眼簾的是七邊形石柱、翻倒的哥特式椅子、怪異的石膏雕像。
令修斯坦疑惑的是,他沒有看到金屬盒和年久的殘缺骷髏尸骨。小閣樓里的每一扇彩色玻璃的尖頂窗都已損壞,其中兩扇不知被誰匆匆處理了一番,這些百葉窗葉片間的傾斜縫隙被緞質長凳內襯堵住,以維持鐘樓內的黑暗。更多的零散碎緞片和成捆的馬鬃雜亂地散落在新近打掃過的地板上,這些跡象仿佛在暗示,有人在整修鐘樓,試圖恢復鐘樓以前那種用簾布緊緊遮蔽的絕對黑暗狀態。
修斯坦在這里發現了更多的腳印,但到了階梯下方,腳印的憑空消失了。
在通往地下室的階梯上也發現了泛黃斑點和碳化了的碎片,修斯坦沿著階梯向下走,拉開那扇水平滑動的活板門,睜大眼睛向著里面瞧去,只發現里面除了惡臭和一片黑暗,其他什么也沒有,門縫旁邊有個不規則形狀的異質碎片,好像是垃圾。
修斯坦緩緩走進地下的圖書室,他在腦海里假設,光輝之偏三八面體,那具尸骸都被移走,可是移到什么地方去了?是被誰或是什么東西移走的?
修斯坦走到了地下室最黑暗的地方,他看見了一種極其扭曲和復雜的生物。
也就在修斯坦看見怪物的那一瞬間,一股毫無預兆、極其強烈的恐懼突然向那修斯坦襲了過去,令他的面孔都扭曲起來,他耳邊傳來了一種怪物的哭喊聲,十分駭人。
這是一只類人的怪物,他的身上長滿了仿佛癩蛤蟆的疙瘩,有著魚鱗一般的皮膚,只有從他的臉能夠看出來,這只類人的生物曾經就是一個人類,修斯坦在它那像被啃噬得骨骼暴露的輪廓中依稀看到了一個惡意十足、令人憎惡、拙劣滑稽的人形,另外,它那早已發霉、幾近支離破碎的衣物也讓修斯坦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而正是這種感覺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認識這個人。
“尼古拉斯·羅伯特。”
“是你嗎?”
修斯坦試探著問,卻已經把手槍舉起,對準了面前的怪物。
“兒子......”
面前的怪物說出了一句話,修斯坦看見,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依照唇形,正是在呼喚他。
“你,怎么會這樣...”
修斯坦顫抖著手。
“有人,關上了它。”
這是怪物的聲音,他似乎知道怎么說話了,從自己已經不成人樣的肚子里摸出了一個帶著黑色粘液的盒子,里面正是光輝之偏三八方體。
“我,收回了它,讓光芒,照耀它...”
修斯坦突然明白了一切,自己的這位父親,和他一樣,也是一位調查員,他一直在普羅維登斯守護著這塊召喚夜魔的偏方三八面體,每周去往教堂,恐怕也只是例行檢查這塊物體的狀態,以免無知的人打破了原有的寧靜。
這一切都在修斯坦不知道的情況下進行,他接過自己這一世的父親遞來的盒子,他看見盒子中除了那塊偏方三八面體,還有一個熟悉的東西,是一個小玻璃瓶,正在散發著光芒。
那是修斯坦制作的光杯。
“我收到了...你的禮物...我很欣慰,你也是...調查員。”
修斯坦已經不知道說什么,他現在仿佛是有梗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為你...驕傲...”
在把盒子交給修斯坦后,這位已經不成人形的老尼古拉斯先生慢慢委頓下去,身上的疙瘩和泡泡也一個接一個的破碎,就像是一灘污水,向著地面軟化。
“不!”
修斯坦一把抓向還在變軟的老尼古拉斯,抓到的只有一把軟軟的,仿佛爛泥的物質,反倒加速了尼古拉斯的融化。
這位先生已經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人類不受隱秘和不可名狀的威脅。
修斯坦的心中充滿了悲傷和無助。
他的父親非他所殺,但卻為他而死。
在尼古拉斯·羅伯特先生的身體徹底融化后,一道淡紫色的光芒從他的身上飄起,鉆進了裝有偏方三八面體的盒子中,和旁邊的光杯融為了一體,這也讓光杯的顏色緩緩變成了紫色,像是一顆紫色的巨星。
修斯坦握著盒子,跌跌撞撞地后退著,卻無法打破那無可名狀的沉默施加在他身上的咒語。他的眼睛已經模糊了,不知道是緊張的汗水還是淚水,仿佛在那一刻,所有乘著夜風飄蕩的殘忍厲鬼都因為他而尖叫起來。就在那一瞬間,一些早已湮滅在靈魂深處的記憶如同轉瞬即逝的雪崩一般轟然涌出,擊碎了修斯坦的意識。
他知道這里曾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在這個世界里,有痛苦就會有安慰,而最好的安慰就是忘卻。
這是尼古拉斯·羅伯特教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