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里,李太后已經用過了晚膳,正在與慶嬤嬤閑話點評今日的菜色,見“大廚”聯袂而來,少不得打趣感慨一番。
閑話畢,早就得知今日朝堂動蕩的李太后,便拿話支開了黃宜安:“你上次做的那個小酥餅外酥里嫩、鮮香可口,哀家很是喜歡,一會兒你去里頭寫個方子來,回頭哀家讓慈寧宮的小廚房學做起來,一來吃個新鮮,二來也省得你辛勞。”
黃宜安會意,說了句“這都是兒臣該做的”謙詞,便笑著答應了,起身隨引路的宮人去了對面的晏息室。
轉過一重帷幔,黃宜安對阿梅使了個眼色。
阿梅會意。
等到了晏息室,阿梅突然捂著肚子,臉色痛苦、眉頭緊皺,對隨侍的慈寧宮宮女小聲央求道:“姐姐,我突然內急,能不能請你先伺候皇后娘娘筆墨,我去去就來。拜托了,就一小會兒。”
那宮人知曉阿梅是六宮獨寵的皇后娘娘身邊的第一心腹人,有心賣她這個面子,遂笑道:“你去吧,我服侍娘娘即可。”
阿梅雙手合十,連聲道謝,一溜煙兒轉過了帷幔……
不多時,阿梅便回來,對著那宮人千恩萬謝。
黃宜安寫完了小酥餅的配方和做法,見李太后依舊沒有遣人來問,便知這母子倆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借口替李太后再寫幾份糕點方子,沒有前去打擾。
奉命服侍兼“監管”的宮人見狀,高懸的心也放了下來。要是皇后娘娘堅持寫完了方子就走人,她一個做奴婢也不好強加阻攔。
夕陽的余暉在天邊散盡,夜幕逐漸籠了上來。
黃宜安慢慢地寫完了第四個點心方子時,李太后終于派人來請她了。
黃宜安將墨跡吹干,交給宮人收好,便由阿梅伴著出去了。
李太后也沒有多留二人。
等帝后出了慈寧宮,服侍黃宜安的宮人將四張點心方子奉上,回稟道:“皇后娘娘說難得太后喜歡,便多寫幾樣點心方子,留著小廚房備用。”
李太后心下一動,接過方子,滿意地點點頭。
她不相信黃宜安不明白她是特地將她支走,好與祁鈺談論朝政的。既然明白她的心思,在晏息室等著她派人去請就好了。
可是黃宜安卻偏偏以多寫幾張方子為由,不露痕跡地留在晏息室里,既不妨礙她和祁鈺談論朝政,又貼心得幫她圓了場面。
如此聰明且本分的皇后,她果然沒有選錯人。
“難得皇后一片孝心,讓哀家來看看她都寫了那幾樣點心方子。”李太后笑呵呵地說道。
等她看清楚方子上寫的那幾樣點心時,訝然笑道:“竟都是哀家素日里愛吃的那幾樣!”
慶嬤嬤在旁湊趣道:“可見皇后娘娘侍奉太后娘娘極為用心,因此才將太后娘娘的口味記得這般清楚!”
李太后笑呵呵直點頭,心中十分滿意。
坤寧宮里,黃宜安服侍祁鈺去凈室梳洗后,便屏退宮人,招來阿梅近前低聲問道:“打聽到了嗎?”
阿梅亦低聲回道:“太后娘娘御下甚嚴,奴婢不敢靠得近,亦不敢與旁人打聽,只隱約聽得提到了‘張首輔’‘丁憂’之類的……”
黃宜安靈光一閃,立刻想了起來。
前世新政剛剛推行不久,張圭遠在家鄉的父親就去世了。按照禮制,張圭需回鄉守喪三年,是為丁憂。
可是新政才剛開始正式全面地在全國推行,張圭擔心他若是此時回鄉丁憂,遠離了朝堂,新政必然會被反對激烈的權貴一朝廢除,那他多年的心血就要付之東流,而畢生的志向也將再難難現。
因此張圭最終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將父親去世一事隱瞞不報,以撐到新政徹底推行開來,祁鈺能夠掌控朝堂為止,再也沒有人能夠廢止新政為止。
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張圭當政后極為嚴厲,本就得罪了不少人,這下又因為新政幾乎將所有的權貴都得罪了遍,更因為拿恩師徐玠開刀而被士林唾罵。
要不是張圭通過內閣牢牢地把控著朝堂,還有李太后和祁鈺的堅決支持,只怕他早就被反對的朝臣給聯手轟下臺了。
如今反對張圭的官員好不容易揪住了他的錯處,而且還是完全站得住腳的不孝之罪,還能不群起而攻之,妄圖將張圭一擊斃命嗎?
黃宜安心里明白,攻訐張圭的人未必就比張圭侍奉父母更加孝順,他們恨張圭也不是因為張圭違背了禮制,這就是朝堂角力——你觸犯了我的利益,我就要逮機會弄死你!
皇帝,有時候不過是各方勢力平衡的工具。
“娘娘?”阿梅稟報完畢,見黃宜安沒有反應,遂低聲請示道。
黃宜安回神,笑道:“我知道了。”
頓了頓,又鄭重交代道:“這件事情,對誰都不要提起,記住了嗎?”
阿梅重重地點點頭,低聲保證道:“娘娘放心,奴婢省得輕重!”
偷聽李太后和皇帝議論朝政,這個罪名若是壓下來,皇后娘娘可就麻煩了。
黃宜安聽得凈室水聲漸歇,便遣退了阿梅,親自進去服侍祁鈺穿戴。
也許是怕祁鈺會沉迷于女色,所以自從他登基之后,身邊伺候的人都是李太后層層篩選過了的,不是內侍,便是老實本分宮女。
等到圓房后,便換成了她一個人……
朝堂上因為他隱瞞父喪,不肯辭官守制一事吵了起來,張圭自知禮虧,便上書辭官請罪,暫時在家閉門思過。
雖是如此,有關新政的政令卻在他的暗中授意下,有條不紊地繼續推行著。
張圭安慰自己,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辦公而已,在家里還自在些,不必介懷,諸如此類。可是安慰歸安慰,他心里卻很明白,若是他不能夠及早解決此事,那事情最終將無法收拾。
如果他不想辭官守制,不想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不愿畢生的志向就此湮滅,那么就只剩下奪情這一條路可走了。
可是,反對他的人那么多,皇帝能夠頂住壓力,力主奪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