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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橋東張三

更新時間:2020-06-21  作者:狂人阿Q
一千兩黃金,李慢侯背不走,所以之前藏在了蔡府水池里。

但這筆錢很重要,一兩黃金折合十二兩白銀,一兩銀相當于一緡錢,一千個北宋制錢,一個低級士兵的月餉才三百個制錢,用后世士兵工資3000塊錢來折算,一千兩黃金差不多可以算一千兩百萬巨款。

丟在蔡家水池里自然是不放心的,剛才在后院碰見幾個地痞,更讓李慢侯擔憂。蔡府真的可能被抄家,到時候官府派人封門,派衙役看守,偷偷進出可能容易,但偷運一千兩黃金進出,太難了。

還不如現在趁亂帶出去。

想到這里,讓張三他們繼續裝糧食,李慢侯往水池那邊趕去。

看著水池里的假山,他估計了一下方位,金子并沒有在假山下,那太暴露了,萬一有人看重假山山石,豈不是把他的金子一鍋端了,所以金子埋在假山西北一百多米處,假山不過是個標記。

從水池直接跳進水中,朝標記的地方游去。

突然前面出現一個黑影,體積很大,如果這是在海里,李慢侯多半會擔心碰到鯨魚。

在這水池里,更多的是好奇,小心的朝黑影摸去。

那艘畫舫。

蔡京家的畫舫不止一個,但茂德帝姬那日乘坐的畫舫是最大的,這正是那艘畫舫。

今日逃走的時候,李慢侯在水池里沒見到那些畫舫,還以為都被開走了。畢竟蔡京逃亡,直接走的是水路,他家拖家帶口,大批行李,缺不了交通工具。

沒想到至少這艘畫舫竟然沉到了水塘里,沒人會莫名其妙沉一艘大船的,所以敏銳的李慢侯才摸了過來。

進入畫舫,里面很大,這本就是一艘大船。里面如同一個廳堂一樣,不過此時堆滿了各色物件,幾乎都是一些箱子。

李慢侯不由心跳,箱子都上鎖了,他掏出了潛水服里的合金刀,成功撬開了一個三尺長的木箱一角。

銀子!

果然不出李慢侯所料,蔡家沉船是有目的的。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史實,金國南宋時期,北方草原霸主蒙古崛起,不斷進攻金國,金國皇帝下令遷都開封,遠遠避開蒙古人的兵鋒。到了開封后,下令發掘蔡京的廢棄宅子,竟挖出了兩百萬緡的財物。

李慢侯心想,這艘沉船里的寶物,恐怕就是后來金國人挖出的兩百萬緡財物的一部分,沒想到蔡京一百年后還能為金國做貢獻,但現在這些寶貝,恐怕要歸李慢侯了。有了這些財物,可以讓他做很多事情,不需要借助官方的力量,也可以去花石綱哪里找一找回家的路。

李慢侯又撬開了幾個箱子,有金銀,還有一些精美的官窯瓷器,都是些不方便運輸的物品。至于金銀,可能是蔡京家的銀子實在太多運不走,也許是蔡京還打算回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沉在了這里。

誰能想到,蔡家從此一蹶不振,蔡京死在了南方再也沒回來,回來的蔡家后人,連同那個公主兒媳婦都被金國人抓到了黑龍江,這批財寶就此消失在世間,直到金人遷都這里,才再次重見天日。

一會兒,一個身影爬出岸邊,正是李慢侯,不過他兩手空空,什么都沒帶出來。

“爺爺,都裝好了!”

此時張三他們也推著車子走到了這邊,要走后院,必經水池。

李慢侯爬出水池,重新脫下腳蹼、手套,放進頭盔里。

跟他們走到一起。

張三好奇的問:“爺爺。搶這些糧食,要怎么發財?”

北宋開國兩百年,開封城也沒被圍過,開封人還真的沒什么經驗。

李慢侯也不解釋:“如果發不了財,我這袋金子就是你們兄弟的了。”

看到張三眼中不經意流露的貪婪之色,李慢侯知道自己剛才突然放棄帶走其他金子的決定是正確的。看過了蔡府留下了巨額財富,他的那些金子就不算什么了,要帶走蔡京家這些財物,需要動用太多力量,得重新想辦法。

“得。都聽爺爺的。”

張三說道,接著推著車子出了蔡府。

一共四輛推車,每輛車上都裝滿了糧食。足夠他們這些人吃幾個月,到時候金兵就該撤走了。

還有一輛空車,金枝推著過來,上面什么都沒推,純粹是舍不得車子。

李慢侯拉住金枝,在她身上侍弄了一番,然后將她小心的抱上手推車,自己推著。

出了后門,一直沿著汴河,就能到張三家附近,這些東西,李慢侯都準備送到張三家里去。他需要一個落腳點,讓他躲過兵荒馬亂的這幾個月,然后送金枝回娘家,自己也去找自己的家。

蔡京家在內城,張三家都快到外城城墻了,因此幾乎要穿過半個城市,開封外城周長三十公里,長寬五六公里,穿半個城而過,就得三四公里路程。

好在街上此時行人稀少,該跑的都跑的,不肯跑的都心驚膽戰的躲在家中,沒有必要,沒人愿意出門,街上反倒安靜了不少。

唯一的麻煩是去外城,要經過內城城門,此時每座城門都有禁軍把守,看情形皇帝和大臣們已經暫時達成了一致,政權上層穩定下來,開始有序控制這座城市了。這是好事,失去秩序的情況下,倒霉的只能是底層。

經過城門的時候,幾個士兵過來檢查。

“都是什么人,此時還敢上街?”

帶頭的一個小軍官問道,臉上充滿警惕,戒嚴的目的之一就是排查奸細,這也是敲竹杠的好機會。

李慢侯和張三早對過口風了。

由張三這個地頭蛇出面應付,諂笑著回答:“回軍爺話。小的們是給豐和樓送食材的,誰想掌柜的關了張,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這不,白辛苦一趟。”

軍官冷哼了一聲,讓手下檢查,打開了一些口袋,確實是糧食,還有一些蔬菜,以及半扇豬肉。

軍官則徑直走向最后一輛車,車上就坐著一個女子。

“這也是送去豐和樓的?”

軍官問。

李慢侯學著張三的諂媚樣子:“回軍爺話。這是內人,一直在城里舅爺家。這眼看著兵荒馬亂的,就順道帶回鄉下去。”

軍官上前就要摸金枝,李慢侯連忙攔住,軍官瞪著眼睛。

“莫非是強搶的民女?”

李慢侯笑道:“哪里的話!”

說著手里已經悄悄塞過去一陌銅錢(一百文)。

還低聲道:“軍爺辛苦,內人怕生,高抬貴手。”

軍官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陌錢,挺意外竟然是足值的,一陌名曰一百文,實際上都不足數,各行各業的標準還不一樣,古玩行最坑,有六十文就敢串成一陌。軍官又看了看金枝兩眼,就是一個尋常女子,坐在車上,看不出什么異樣,擺擺手放行了。

走出城門,李慢侯才松了一口氣。

他的頭盔,手套等物都藏在金枝裙子里,刀子則各自帶在身上,宋朝不禁百姓帶刀,倒也不怕檢查,大不了沒收了去。可是那袋金子,同樣藏在金枝裙子下的金子,卻不能給他們拿走。一旦他們見到,恐怕是不可能還給李慢侯的,平時也許可以,今天不會。

戰爭是軍人的節日,他們在這時候最危險,也最有權力。

沿河兩邊都是河房,大多高兩層,還有三層的。放在宋代,這些都是豪宅。

一條汴河,不但橫穿汴梁城,而且將黃河和淮河水系連通,有人研究過,汴河雖然是一條平緩的運河,甚至都不能跑大船,可是因為是將南北貨物都在這里中轉,導致汴河的運量占了整個北宋水運總量的八成,也造就了汴梁城這個世界第一大都市。在汴河兩岸,不建豪宅才怪,因為這里的土地價值就這么值錢。

聽張三夸口,平時熱鬧的時候,這兩邊的河房占滿了鶯鶯脆脆的姑娘,好不熱鬧。感情這些豪宅,都是高端服務場所。

過了一座橋,這叫金梁橋,北邊連著牛行街,是橫貫東西的大街,因此這座橋平時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橋兩邊常年開有橋市,他爹當年就在這里擺攤賣草席。

往西繼續走了一段,兩座河房之間露出一個巷口,直接拐進巷子,往里不遠就是張三的家了。

這種布局,讓李慢侯不由想起他在蘇杭地區常見的一些沿河小巷,那邊叫做里弄。

張三家家門很小,開向小巷,但地皮倒不算小。進了門是一個院子,正對三間瓦房。

“家父就留下了這三間瓦舍。算是有個棲身的窩!”

張三說著,語氣中甚至還帶著一股驕傲,顯然能在開封這座寸土寸金的地方,有這樣一座宅子,他有他驕傲的理由。

一路上跟張三聊的多了,對張三家的家世背景也知道了一些,他三代以前是禁軍,禁軍雖然沒有明文,卻能父死子繼,人情社會的不成文規矩。到他爺爺輩,犯了事,被禁軍開了,這才成為普通市民。這幾間房是他爺爺和他爹年輕時候蓋的,但地皮是祖上傳下來的的。

三間瓦房,頗有些年久失修的味道,屋瓦上長滿了瓦草,還有一間房的屋瓦有些塌陷。

眾人將推車推進院子。

然后張三殷勤的帶著李慢侯看房子:“中間這間屋子是小人和兄弟李四住的。原本住西邊的,去年屋瓦漏了,也沒工夫修,就堆一些雜物。東邊這間,原來是家父住的。家父死后,一直空著。爺爺選一間?”

看著中間屋子里張三滿屋的骯臟,還有什么可選的,李慢侯就指了指東邊,只能住他死去老子的房間了。

其他人搭手已經將糧食裝進了雜物間,都有些喘氣,一路將這些糧食運來,并不輕松。

他們都站在院子里,也不說話,也不離開,就這么看著。

李慢侯了解原因,遞給張三一錠金子:“三哥。看著分分吧。”

張三笑道:“要不了這么些。不過既然是爺爺一番心意,我就代兄弟們收下了。”

接著招呼眾人,商議分錢。

金枝已經進了屋子,開始忙活著收拾,李慢侯也進去幫手,金枝卻不讓。讓他在一旁看著就成。

李慢侯還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這屋子當真稱得上家徒四壁,一張破木床,上面一張草席,除此之外,連一洋家具都沒有。

金枝一邊干活,一邊嘮叨,她似乎很享受這種對自己男人嘮叨的生活。

金枝不斷抱怨,心疼沒將他們屋里的被褥帶來,說那可是上號的綢子,里面的棉花都是新棉。

李慢侯也覺得有些疏忽,怎么就沒想到搬家要帶被子呢?

這事兒只能托付張三,張三滿口答應,說是小事,不出一刻鐘,竟卷來一床錦被。

原來這一片三教九流匯聚,青樓極多。青樓向來是各種消息匯聚之處,就連許多高官,都需要在青樓中交換信息,所以一些當紅頭牌,本身就是一個聯系各種勢力的平臺,能量極大。金兵兵臨黃河的消息,許多消息靈通的青樓比老百姓知道的更早,北宋朝廷的文武官員甚至皇帝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反應都是逃跑,更何況這些青樓姑娘呢。因此不少青樓幾天前就關張了,大多數也在金兵攻陷浚州之后,選擇了逃難。

堅持到今天的極少,難怪李慢侯剛才過來的時候,在汴河上沒見到幾艘畫舫呢,此時的汴河,絕對比明代的秦淮河更熱鬧。

準備周全的青樓,會留下打手看護,但總有跑的匆忙的,張三是這一片的地頭蛇,他和容易就摸到一些人去樓空的青樓,卷幾床被遺留的被褥。

還算不錯,雖然是青樓女子用的被子,看著挺干凈,還有一股香味。李慢侯心里也沒什么行業歧視,稍微想了一下,覺得這時代梅病還沒從美洲傳過來,愛病更沒從非洲傳過來,應該也沒什么行業傳染病,就放心用了。

大被同眠,即便經歷過一天的身心疲憊,依然很容易滋生慾望。

蔡府剛剛安排金枝跟李慢侯成親的時候,李慢侯只感覺到荒唐,極其厭惡這種安排。

對金枝本人倒是說不上厭惡,也談不上喜歡,因為除了家常,兩人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因此很長時間,李慢侯都沒碰過金枝。甚至他睡覺從不脫潛水服,他心里有陰影,曾經那些家丁,動不動對他拳打腳踢,沒有防護服的保護他早就遍體鱗傷。

可對這種事,金枝卻十分介懷,她是宋代女子,李慢侯不碰她,意味著沒有洞房,在女人將男人視作天的時代,無法得到自己男人的寵愛,金枝天然有種恐懼感。為此她嘴上說不出來,但小動作沒斷過。

突破發生在李慢侯逃而復返之后,那種將到手的自由親自葬送的處境,如同從高峰跳入深澗,心理的失落讓李慢侯一度心如死灰,這種時候的人容易自暴自棄,對堅持的原則和信念,非常的不堅定。

當夜睡覺的時候,金枝又不安分,李慢侯的潛水服十分貼身,觸感傳遞十分敏銳。于是一切就那么發生了。

對此李慢侯是有心理負擔的,金枝的年級,放在后世還是一個學生。碰他讓李慢侯很有負罪感,因此他經歷過那種曖昧而又滑稽的過程,什么“我只蹭蹭”“摸摸而已”“我不進去”,不同的是,這不是男孩拿來哄騙女孩的把戲,而是李慢侯在心里對自己說的借口,到了最后當然就不止蹭蹭,摸摸而已,而是徹底被慾望征服。事后,李慢侯繼續安慰自己,這是宋代,這時代金枝這么大的女子生孩子都很常見。

事情一旦發生,突破了各種底線之后,底線就變成了下線,再也毫無顧忌。

“好像大了一些。”

相擁而眠,李慢侯的手并不安分。

最開始見到金枝的時候,金枝確實很像一個學生,身材瘦小,有一個描述詞“柴火妞”很適合她。不僅身子瘦,頭發有些干,皮膚也不算好,主要是因為營養。到了蔡府后,每日葷腥不斷,竟讓她開始快速變化。正是長身體的年級,皮膚很快就換發了光彩,頭發也變得烏黑。某些部位,自然也會改變。

金枝的反應很強烈,叫了一聲:“那怎么行!得找塊綢子裹起來,我可不想當奶媽。”

宋代人的審美不知道怎么就扭曲了起來,一改唐朝人喜好豐滿,偏執的喜歡起了纖細,有個美學家說審美的最高境界是病態審美,是賞病梅,是纏小腳。李慢侯覺得,這哪里是審美的最高境界,這是審美的人病態了。

不過宋代人的病態審美,暫時還只在社會上層出現,清明上河圖里的市井婦女服飾,依然帶有唐代風氣,衣襟較低,而蔡府的婦女,穿著就相當保守了。

金枝也是在蔡府沾染了這些風氣,她到了蔡府,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開始暗中模仿其蔡府女人的各種儀態。她沒有纏腳,一開始走路姿態比較正常,過了沒幾天,也走起了蓮步。

李慢侯想起一個社會學詞匯,叫做威望模仿。人在社會中,總是不自覺的模仿那些威望人物。所以深諳社會心理的現代政權,往往就采取樹立模范的方式,來影響廣大民眾...全社會就會學做好人好事。當社會將商人、企業家樹立成英雄模范的時候,全社會就會流行拜金文化,笑貧不笑娼,普通人熱衷于追逐金錢,只要能多賺錢,老實本分的牧民可以給牛奶中摻毒藥。

金枝大概就是在這種心理作用下,對蔡府那些女人極力模仿,不至于模仿女人。蔡府對她這個出身漁家的女子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威望存在,她還模仿蔡府的觀念。她本名叫做大妹,如同張三一樣,是以她在兄弟姊妹中的排行命名的,蔡府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金枝,從此她很珍視這個名字,李慢侯叫他大妹的時候,她都會生氣。其實蔡府給她起這個名字,跟她父母給她取大妹是一樣隨意的,金枝的名字并不比蔡府的任何丫頭更雅致。但是對金枝來說,金枝就是比大妹要好。

第二天,一大早張三和李四就跑沒影了,按他們的話說,是去發財去了。

敵軍兵臨城下,城里人逃亡一空,對于從小長于市井,偷雞摸狗長大的張三他們來說,這真是發財的機會。

張三他們走了,李慢侯交代了一下金枝,讓她把金子藏好,如果張三他們回來,有歹意的話,不要跟他們爭持,把金子給他們就是了。

李慢侯并不完全信任張三這些人,不是因為他多疑,而是他認為人性如此。

汴河兩邊沿河為街,街上空無一人,聯想到此時恐怕有無數個像張三、李四這樣的人正在一個個不知名的角落里忙著發財,李慢侯仿佛看到這個城市還藏著一個看不見的世界。

他并沒走遠,往東走到金梁橋,往西走到便橋。期間遠遠看見守水西門的士兵,還有一隊巡邏的禁軍,他就悄悄回身了。金梁橋算是一個大的十字路口,橋兩側聚集著一些人,都神神秘秘,抱著一些不知名的物件低聲交易。這里本就是繁盛的民間集市一樣的場所,只是此時這些神秘的交易者,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恐怕多是張三那樣的人,趁亂搞到了一些平時搞不到的東西,在這里偷偷交易。真正的大戶人家,大多數都逃離了城市。

李慢侯出來,目的僅僅是為了觀察環境。他回城的目的,是為了安全的逃走。

回到張三家的時候,金枝正在做飯,熬著米粥,還煮著一鍋豬肉。張三家幾乎沒有正經的廚房,院墻一角,用茅草搭建了一個草庵,幾根木柱撐著草棚,昨天來的時候,李慢侯還以為是豬圈呢。里面支著一個土灶臺,并排兩口鍋,旁邊放著一些稻草和柴火。

李慢侯去幫手,金枝依然拒絕,卻很樂意李慢侯站在一邊聽她嘮叨。她抱怨張三家的鍋灶不利,又抱怨豬肉不好切。天氣冷,豬肉凍住了,其實這是好事,否則真的不好保存。

張三一群人踏著飯點跑了回來,看著鍋灶直流口水。

這群人有昨日從蔡府一路來的家丁,還多了幾個人,相比是張三的狐朋狗友。他們不是空手回來的,懷里抱著成捆的綢緞。

李慢侯以為他們又偷了哪家大戶。張三卻感慨說,蔡京那樣的逃亡官宦之家,現在都被封了,顯然他們今天已經去過,這些綢緞,是他們一個朋友撬開了絲綢商的庫房,偷拿出來的。

張三他們想吃飯,金枝不肯,硬是饒了他們幾捆綢緞才作罷。

吃過飯,這群人又匆匆抱著綢緞出去了,說是要盡快脫手才好。

下午回來的很晚,李四頭上還受傷,想必是出去發財,跟誰起了沖突,李慢侯也不感興趣,沒有問。

倒是對一些官府動向特別問了問。李慢侯關心這些,他覺得這些對他有用,此時官方的動態會影響到所有人,事實上還有一點,還有興趣的成分。他是學歷史的,此時歷史正在發生,他本能的關注。

張三不可能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但朝堂上的定案一旦執行,就瞞不過人了。

尤其是大事,消息很容易傳播。

今天最大的事情是,宰相換人了。

這樣的消息,讓李慢侯十分無奈。

他不認可宋庭許多政策,尤其是頻繁撤換重要官員的決議。起先是皇帝換人了,這件事不管宋徽宗本人是不是打著想跑的主意,將責任全部卸給兒子,那些朝中大臣就不該同意,死也要按住宋徽宗,此時他必須負責。皇帝換人后,現在宰相也換人了。白時中被罷免,換上了李邦彥。

史料中宋欽宗登基后,政治動作頻頻,幾乎每日都有重要決策出臺。許多是必要的,還有許多是不必要的。比如登基第二天,下詔恢復祖制,之所以如此,是宋徽宗數十年來,將祖制破壞的太過分,已經成為最背詬病的地方,任用了大量阿諛奉承的大臣也就算了,關鍵是用這些大臣,肆意破壞原本平衡的權力結構,童貫作為樞密使執掌軍隊無可厚非,哪怕他是一個太監,但通過正常程序,成為最高軍事長官后,他就可以執掌軍隊,可是北宋權力是有制衡的,尤其是軍權,童貫可以統領軍隊,但是他不能控制軍隊,這是很危險的。但因為皇帝寵信,童貫就可以隨意胡鬧。童貫任命軍隊將領,從來不按照制度通過中書門下,而是自己直接發中旨任命。本來這些權力,是作為門下省平章京的蔡京的權力,蔡京默認了,就等于將軍權完全交給了童貫,沒人去制衡他。

這些事情最遭官場詬病,但李慢侯認為這是不必要的。如今敵軍兵臨城下,恰恰需要將權力集中,尤其是軍權,或許此時委任一個絕對權力中心,反而更有效率。

但宋欽宗還是這么做了,先后兩次下詔,一次是全部官員任命、提升和恩賞,重新恢復祖制,第二次下詔,讓兩省、樞密院官制一律遵照元豐時期,恢復了最高權力機構之間的制衡。

在李慢侯看來,這種制衡,放在平時是可以有效防止權臣專權。可在戰時,卻會帶來嚴重的扯皮,后來直到宋欽宗被抓走之前,北宋朝廷分為主戰、主和兩派爭執不下,始終無法形成一個聲音,就跟這種制衡有關。

今天宰相白時中換人,讓李慢侯立刻嗅到了這種內斗的味道,他想起昨天見到的事情。李綱昨日當街攔下御駕,勸阻了宋欽宗逃亡,這是靖康之變中宋朝高層所作的,為數不多的正確措施。而強烈建議宋欽宗逃走的,正是宰相白時中。

李綱昨日勸阻皇帝成功,今天白時中就下臺了,顯然是權力斗爭,李綱的主戰派取得了暫時的勝利。但是,新上臺的李邦彥依然是一個主和派,或者用貶義來講,叫投降派。制衡依然存在,白時中換李邦彥,其實結果不會改變,李綱派的勝利并不徹底。

第二天,張三他們依然早早出去,李慢侯也一個人出去溜達。今天他走了遠了一些,路上遇到的兵丁多了一些,但今天軍隊連他看都沒看一眼,看來事情已經很緊急了。可能金兵已經到了城外,讓士兵們連耍威風都顧不得。

街頭依然有老百姓,甚至一些商鋪都重新開張,只是所有的物價,像李慢侯預想的那樣都暴漲了數倍。尤其是關乎老百姓生活的物品,比如糧食,漲價最兇的,竟然是柴火,漲了十倍。

這才剛剛開始,北宋朝廷也還顧及不到,再繼續漲下去,官府就要開始干涉了。

第三天,大年初七。張三兄弟早早出去,又很快回來,告訴李慢侯說打起來了。

李慢侯從張三臉上,看到的不是恐慌,反倒是一種好奇,好像在說一件有趣的事情,別人的事情,跟他沒有關系一樣。唯一有關系的是,張三決定不出去發財了,因為官兵開始在街上抓人,他擔心被抓去服勞役。

東京禁軍原本有二十萬,金兵打下相州后,派了一批去河北浚州駐防,何灌去滑州又帶走了兩萬,宋徽宗跑的時候,童貫、高俅帶了幾萬跟著老皇帝跑了。此時汴梁城里還有十萬禁軍,至少是名義上有十萬,因此暫時缺的不是兵員,但修筑防御工事這樣的活兒,禁軍是不愿意干的,抓壯丁是必須的。

白天在家里窩了一天,入夜張三兄弟卻憋不住了,再次出了門,后半夜才回來。帶回來消息說朝廷派尚書駕部員外郎鄭望之、親衛大夫康州防御使高世則出使金軍議和。又說沒談成,金兵猛攻宣澤門,李綱親自帶人打了一夜。

能打才能談,這是顛簸不破的真理。如果金兵輕易就能攻下開封汴梁城,就像他們攻占浚州、滑州那樣,傻子才會講和呢。初次交鋒,被李綱挫敗,這只是試探,真正的硬仗還在后面呢。

第二天,氣氛突然一緩,李慢侯是小心翼翼走到橋頭的,他也害怕被抓壯丁。今日橋上的人都更多了一些,交換一些小物件。還有一些工匠模樣的人,他們蹲在一邊,抱著工具,愁眉苦臉。

相比張三這些地痞出身的市民來說,這些工匠是農業時代城市居民中的重要部分,有一門手藝,平時日子不會過的太差。可到了混亂時期,反而是張三這種人成了生活中的強者,這些工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大多數人還是比較輕松的,畢竟戰斗才剛開始打響,金兵甚至都沒有能力包圍開封。因此這些人交易不成,還有興趣聚在一起吹牛。李慢侯站在一邊靜靜聽著。

他們說的是昨夜的戰斗,李綱帶人殺狠了金兵,一個說書人模樣的青年說的興高采烈。眾人大多附和,表示他們也聽說了,聽說殺了很多蠻子,殺敵數量從幾百到幾千,最后上升到了數萬。

真殺那么多人,就該金兵投降了。

“這位兄臺,你難道不信?”

說書人瞧見李慢侯的神情,口氣不善的發問。

李慢侯沒想跟他們爭辯,這些小道消息他是不信的,他之所以愿意聽,是認為從中可以剔除一些有用的情報。比如說李綱殺了幾萬人他不信,但李綱昨夜帶人戰斗他是信的,殺多少金兵其實不重要,守城戰重要的是守住城池,這就是勝利。

李慢侯搖搖頭:“未曾親見,既為謠傳。”

說書人不服道:“怎就未曾親見,朝廷的榜文都出來了,我可是親眼瞧見的。”

李慢侯有些意外,難怪消息傳的這么快,本以為是意想,沒想到是官府故意傳播的。也對,現在需要勝利安撫人心。

不過就李慢侯看到的開封市民的心理狀態,恐怕官府自己的心更需要安撫。恐慌的人,已經逃走了,留下的人,要么是逃不走,要么是不愿意逃。這些人大都有種任命的心態,反倒是那些官員,一個個無比恐慌。

這倒是有研究的價值,李慢侯心想,官員中,掌握權力,做決策的,大都是一些科舉出身的文官。科舉制度是一項好制度,但教育體系卻不完善,幾乎都是一種文學和哲學教育,培養出來的文官偏重思辨和辭藻,缺乏理科的嚴禁,也缺乏軍事的硬度。

可以說凡是能在科舉中脫穎而出的官員,幾乎都擁有文學作者的水平,擁有通過詩歌表達意見的文字功底,但缺乏嚴謹。受文學影響,這些官員的性情往往具備浪漫主義,富于想象力。豐富的想象力讓他們對于尚未發生的災難,具有極強的具現化能力,所以藝術水平最高的宋徽宗早在金兵還在天津的時候就惶恐不安。

普通老百姓,卻完全缺乏想象力,沒有任何教育,很多人即便對于即將發生在眼前的困難,也沒有感知,這被稱之為麻木。

這是幾種境界,想象不到困難,是麻木。能想象到困難,消極逃跑,這是怯懦。能想象到困難,積極應對,這才是勇敢。只是具有這種品質的文官太少了,連武將都不多,于是李綱成了朝廷上下的主心骨。

只可惜李綱只是救急的稻草,一旦金軍統帥拋出一個和談的香餌,北宋朝廷那些文官立刻就把李綱這根草棄之一邊。

橋市這里一直很安全,也沒士兵過來巡邏,更沒見抓壯丁的,也許因此這里才是橋市。李慢侯一直在這里待到中午,突然橋另一邊有喧嘩聲,很快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橋市,原來金國人也來議和了,金國使者打著醒目的旗幟,被禁軍護送著從南熏門入,走御街,一直到皇宮。

許多人臉上洋溢起了笑容,他們認為勝利了。

這才哪到哪,李慢侯知道,這還早著呢。真正的災難還在后面,甚至不在今年,明年才是苦日子。

李綱救不了這個王朝,能救的人有,還很多,但他就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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