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嗎?
未必!
李慢侯剛才想明白一個道理,人是社會動物,一個人之所以能在社會上生活下去,不是一個人有多么厲害,而是會合作,可以為別人提供自己擅長的服務,換取別人同樣提供他們擅長的服務,于是能活下去,而且活的比一個人更好。
跟那些沒頭蒼蠅一樣的難民一起出城,靠什么活?
包袱里的一百兩黃金?恐怕不行!
有很多道理,是必須要有智慧才看的明白的,人類的本能跟動物一樣,完全憑借本能,沒頭蒼蠅一樣逃竄,生死其實就只能看運氣了,是一個概率問題。李慢侯都慘成這樣了,他可不相信那種小概率的好運氣會砸在他頭上。
既然第一次開封保衛戰金兵沒能進城,開封城雖然不是一個最安穩的地方,但卻是唯一一個李慢侯能確定的安全之地。那為什么要放棄這個安全之地,而去冒著不知名的危險,去其他地方呢?
因此李慢侯立刻返回了城內。他相信,那些盲目出城的百姓,其中很多會在艱難困苦中自己領悟,于是在開封解圍后返回,當第二次開封圍城的時候,他們大多數都選擇了留在城里,因為他們已經明白了,與其去野外逃難,反倒是開封城是最安全的地方。當逼入絕境的時候,他們選擇了拿起武器。
如果史書記載為真,這些開封人最后爆發了極大的勇氣跟金兵戰斗,只可惜朝廷賣國,背叛了這些百姓,向金兵投降。
歷史是個小媳婦,李慢侯是不全信歷史記載的,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史官作假,只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立場,難保史官不是真正那么認為的,可史官的視線也是有局限性的,不可能完全公正。至少在這件事上,李慢侯絕不相信,幾十萬未經訓練的烏合之眾,就能將金兵擋在城墻上不敢進城。
只不過是金兵不想冒險,他們的目的是榨取錢財,通過威脅讓大宋朝廷給他們源源不斷的送來金銀女子是最保險的做法,一旦進城自己搶劫,效率未必更高,而且士兵分散開來進行搶劫,深入一處處街巷,跟這些已經領了武器,并且在王安石保甲法方式組織起來的一群保護自己財產的保甲士兵短兵相接,損失恐怕比在正面戰場上跟宋軍廝殺還大。
因此金兵不進城,不是打不過百姓,而是繼續打不劃算。這是經濟賬,而不是軍事仗。
繼續沿著御道向北,蔡京是官員,居住在內城。
結果就在進城前,李慢侯看到了一個奇景。
一大群裝備精良的禁軍開道,后面是六馬拉的大車,呼啦啦往南而來。
為首的士兵高喊著,“御駕親征,百姓退避”。
皇帝要御駕親征,這倒是奇了!李慢侯記得他看過的史料中,宋欽宗也不是一個勇敢的皇帝。
御駕馬車走的很慢,就在城門處被人攔住了。
一個文官模樣的大臣拉住了車轅,跟車駕里的人說著什么。
李慢侯遠遠的看著,不敢近前,看情形,大概是這文官在阻攔皇帝御駕親征,這是哪個奸臣?皇帝親征,此時能極大的鼓舞士氣。
只是李慢侯有些奇怪,河北、河南防線全都崩潰了,皇帝帶這些禁軍御駕親征,似乎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最佳的選擇當然是留在城里,憑借堅城抵抗。史料中也沒記載宋欽宗御駕親征打敗金兵啊,難道歷史改變了?
正暗自猜度著,突然那文臣跑向了前面的眾多馬步禁軍,沖他們高聲喊起來:
“眾將士。你們愿拋下你們的妻兒老小?你們愿逃離開封府?”
這些禁軍,已經在開封府落戶幾代人了。宋代開國之后,實行的是輪番制度,聚天下強兵于開封,守內虛外,目的是防止地方武將做大。但邊境也需要人守,因此定期將禁軍調往邊境輪戍。調兵不調將,史書評價說這造成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惡果,導致宋軍戰斗力積聚下降。
李慢侯認為這是扯淡,北宋前期實行輪戍制度的時候,雖然打不過遼國,可也沒輸。打不贏不是宋軍不行,而是遼國太強。最重要是宋軍缺乏軍馬,這在冷兵器時代,幾乎是一個無解的難題,誰的騎兵強誰就強,這是鐵律。至于兵不知將、將不知兵,這根本就是一個偽命題,現代軍隊哪一個是靠著將軍跟士兵的私人感情提升戰斗力,那是土匪,是軍閥部隊。
反倒是后來因為頻繁輪戍成本太高,“聰明”的北宋文官們廢除了輪戍制度,東京禁軍就一直駐守汴梁城,結果在繁華的汴梁市井中日益腐朽。到了六十多年前,王安石變法的時候,東京禁軍已經腐朽的完全不能打仗,所以王安石才要變法。
由于早就沒有了輪戍,這些東京禁軍全都是京城戶口,正經的首都人,全家老小全都在汴梁城,他們自然是不情愿扔下家人逃離的。
因此齊聲高喊:“不愿!”
逃離?
李慢侯此時一愣,不是御駕親征嗎,怎么成了逃離?
李慢侯明白了,看到老子宋徽宗“東巡”去了,宋欽宗這個兒子也沒膽量留在東京汴梁死社稷,也打算效仿,只不過逃跑的借口比老子太高大上,他要“御駕親征”!
士兵們被文官問的不動了,那文官再次跑到御駕前,跟車里的人,大概率也就是皇帝說著什么。
看到這畫面,李慢侯突然想起來了。
“這是李綱!”
依稀記得在某個史料中看到,宋欽宗有過逃跑舉動,被李綱阻攔了。李綱告訴宋欽宗,軍人都是汴梁人,若是出逃的路上,他們逃跑的話,誰來保衛皇帝?這才打消了皇帝逃跑的意圖,被迫留在了首都。
原來是這么個御駕親征!
李慢侯感覺自己看了場猴戲。
可回味卻十分不是滋味。
皇帝如此,讓官員怎么辦,讓軍隊怎么辦?
有這樣一種觀點,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講,絕對君主制是一種非常理想的政治制度,因為他滿足了經濟學的產權原則,經濟學認為,只有產權明確的產業,才會有盡心盡力的負責人,才能可持續的發展。
宋朝皇帝確實是這個封建王朝的最大責任人,可這個責任人只想享受權利,遇到負責任的時候全都想跑,什么玩意!
李慢侯本來還不太相信史書中記載的一些細節,或許細節會失真,但史官當時的感受,傳遞的情感卻不會。這樣一個皇帝,確實有可能會出賣百姓。
此時的李慢侯依然站在一個局外人,一個中立者的角度來看待這些事情,他仿佛在翻看史書一樣,帶著強烈的上帝視角,來這個世界二十多天了,卻始終沒講自己看做這個世界的人。
他沒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因此憤恨過后,立刻拉著金枝就走,他要負責的,最多也就是身邊的人。
原路返回了蔡府,蔡府依然慌亂。
突然看到兩個人在斗毆,其中一個還是熟人,正是看守過李慢侯的張三,他帶著他那幫兄弟,跟另外一伙人扭打在一起,李慢侯二話不說,扔下金枝就沖了上去。
張三這邊是八個人,那邊只有六個,雙方都拿著哨棒,可實際上都打的沒有章法,互相撩著,卻沒幾棒子打到對方身上,倒更像是嚇唬人。
李慢侯這個生力軍從側面猛沖過去,一腳踹翻一個人,撞到了兩個人,接著扭住了一個人,如雄獅入羊群一樣,瞬間將對方的帶頭人擒住了,并且抓到了張三這邊。
張三都傻了。
“爺爺,您還在啊?”
李慢侯點頭:“怎么回事,怎么打起來了?”
張三冷哼:“這些是街上的痞子,竟敢來搶咱蔡府的財貨。”
被李慢侯勒住脖子的痞子喊道:“什么你們蔡府,蔡京老兒都跑了不說,這老賊現在也自身難保了,蔡府早晚抄家!”
此人的話提醒了李慢侯,將他放開:“都滾!”
那人身材不高,看了高大的李慢侯兩眼,憤憤的一擺手,招呼手下人去其他地方發財去了。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物件,大都是一些衣服,沒什么真正值錢的東西。
“就為了這些東西?”
李慢侯問道。
張三招呼手下一邊撿東西,一邊回答。
“爺爺,您是不知道,這些可都是蔡府小姐少爺們用的上好料子,放到平時,可值老了錢的。不是宮里賞賜的,至少也是制造局的官用。”
李慢侯點點頭,蔡府也就能撈點衣服之類的,真正值錢,并且能夠帶走的,都有組織的搬運走了。
但對這些東西,李慢侯卻不感興趣:“都是一些垃圾。張三,想不想發財?”
張三猛點頭,他是汴梁城的土著,蔡府招來的低等家丁,沒什么背景,蔡京逃跑的時候也沒帶他,帶他他也不會跟著走。
“爺爺,瞧您說的,發財誰不想啊。怎的,您有門路?”
李慢侯道:“當然,不然我說什么。”
李慢侯幫張三,目的并不單純,說實話,他從小到大還真沒跟什么人打過架,剛才不管不顧就沖了上來,沒有特別的激勵,他是不會那么沖動的。
在城外的時候他就明白,想活下去,度過難關,靠他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他需要幫手。恰好碰到了張三這些熟人,只能先拉攏他們。
“廚房你們知道吧?”
李慢侯問。
“我知道。”
跟張三手下一起在地上撿衣物的金枝突然喊道,她確實知道,她去過不少次。
“那就去廚房。”
一群人呼啦啦跑向前院,蔡府很大,蔡家子嗣眾多,除了老大蔡攸早早得到皇帝賞識,賞了宅院,其他兄弟都跟蔡京住在一起。
因為人多,蔡府的廚房極大。有一則傳聞,某個文人,在街頭賣了一個婦人做小妾,婦人說他是蔡京家包子廚的人。有一日文人讓小妾給做包子,小妾卻說他不會,文人疑惑,問她不是在蔡京家做包子的嗎,小妾說,她只是包子廚里切蔥絲的。
這個笑話說明蔡京家的廚房非常大,做包子都有專門的廚房不說,而且分工十分明確。盡管故事可能是假的,卻是作者對蔡京這樣的權貴家庭的認識之上編出來的。
蔡京家的廚房當然沒有故事中那么夸張,但確實很大。各方各院都有小廚,但蔡府有一個總廚,蔡京常常辦宴會,這是一個很龐大的廚房,光各地廚子就有百人,比后世一個大酒店的廚房還大。因為他不僅每日供應蔡府上下近千人的飲食,還常常要為大批達官貴人制作復雜的宴席。
廚房這里竟然沒什么人,別人的眼光大概都盯上那些蔡家遺落下來的衣服布料,或者花瓶瓷器等物了。
“找找,看有沒有糧食?”
糧食才是李慢侯最大的目的,等金兵兵臨城下,開封斷了外援,手里有糧才不會餓死。到時候誰手里有糧,就什么都有,糧食等同于生命。
“放肆!”
一聲暴喝,突然從廚內傳了出來,一個膀大腰圓,肚子尤其圓得矮胖中年漢子跳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把發亮的菜刀。
張三他們嚇了一跳,看到刀也害怕,不敢再動,都拿著哨棒,對著矮胖漢子,互相威脅。
“仗著人多嚇爺爺?”
矮胖漢子色厲內荏,突然朝后面喊了一聲。
又有兩個年輕漢子跳了出來,手里同樣握著菜刀。
李慢侯并沒有上前,而是將包袱放在一旁的廚案上,將自己的頭盔掏了出來,動刀了,安全第一,糧他是一定要搶的,即便要動手,也不能退縮。
“別打。別打,鄭大官是我!”
金枝躲在后邊叫喊起來。
矮胖漢子認出來了:“金小娘子。你怎的在這里?”
打群架這種事,有熟人就很難打起來了。
金枝走過去跟鄭大官攀談起來。
張三此時看到張大官身后一個瘦高漢子,好奇的問:“這位兄弟,高姓大名,看著眼熟啊。”
瘦高漢子道:“我是高橋東,你怎么稱呼?。”
張三道:“橋東?哪個橋東?”
高橋東道:“西水門便橋東。”
感情這漢子是用地名起的名字,父母夠省事的。
張三道:“嘿,巧了。橋東草席張聽過沒?”
高橋東點頭:“誰不知道啊,好手藝。不過有日子不見了。”
張三嘆道:“那是我爹。谷雨前得癆病死了。”
“可惜了的。嘿,那你不就黑腚小二嗎?”
張三尷尬道:“小時候光腚蒯草,被一條菜花蛇咬了。沒錢看,生了黑瘡,流了好些年的濃水,早都好了。爺們可不是小二,上頭兩哥哥,夭了。在下行三,諢名張三。”
張三這邊拉起了關系,家里竟然住的不太遠,張三不久前才進的蔡府,直接給發到后花園看守李慢侯去了。高橋東卻進府兩年了,跟矮胖廚子鄭倉官學徒。
這邊鄭倉官先是跟金枝,接著跟李慢侯也聊了起來。鄭倉官本是開封一家酒樓的廚子,酒樓燒了一把火后,他就失業了。成天抱著刀在橋頭蹲守,誰家有婚喪嫁娶,就來找他。終于有一日,他一個徒弟來找他,說是皇帝給蔡京賜了宅子,廚房缺一個肉案,問他去不去,就這么來了蔡京家,一干就是十多年。
直到昨日,蔡府管家將他們這些雜役叫到一起,人人都發了遣散銀子,讓他們各奔前程。大家都一哄而散,鄭倉官卻揪心了一晚上,他放不下在蔡府使的那些刀子。好廚子一把刀,進了蔡府才知道什么是好刀,跟他的命一樣。于是今天就叫上兩個徒弟,再次回到蔡府,想看看那些刀還在不在,要是在,買也要買下來。誰知道一來就發現,蔡府主子們全跑了,跑的甚急,連守門打更的都沒留,他就徑自趕往廚房尋找。
“刀子找到了?”
李慢侯好奇道。
鄭倉官點頭:“天尊保佑,全都在。”
李慢侯又道:“能不能賣我幾把?”
鄭倉官不樂意:“都是些廚刀,官人要了無用。”
李慢侯道:“卻把家伙防身。放心,虧不了你。”
說著從包袱里掏出一錠金子,一錠金是五兩,一錠銀是十兩,標準官銀。
鄭倉官見到金子也眼饞,又看了看李慢侯人多,嘆了口氣:“這些刀子可都是千錘百煉,別說俺圖你金子,只為交個朋友。”
說完沖他徒弟使了個眼色,兩個徒弟立刻將麻袋打開,兩麻袋刀具。
李慢侯立刻翻檢起來,方形、半圓的菜刀他不感興趣,不過挑出了十二把尖刀,形制不一,大多是一尺長左右的彎刀,這些是剔骨刀還是解腕刀,李慢侯分辨不出來,不過覺得用來防身勉強何用。
“就這些了。”
李慢侯說道。
鄭倉官沒多說,反正這些刀是白來的,招呼徒弟拎了其他的刀,一把攥過李慢侯的金子,匆匆跑了。
李慢侯招呼道:“來,一人一把,也算有個像樣的家伙事了。”
之后招呼大家繼續尋找糧食,還真找到了不少,小米、大米、面粉都有。竟然還有半扇豬肉。最后在一堆白菜間,找到了幾輛獨輪車,連交通工具都有了。
見有了方便的交通工具,李慢侯腦子又有些心思,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將他那些金子全都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