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騎兵登城,不是讓他們像步兵那樣守城,只是讓他們在兩翼掩護,跟契丹人對射,換下那些步兵弩兵,目的是為了節省他精銳步兵的寶貴體力。
李慢侯兩百個都的士兵,每個登城點附近,布置三個都,一戰兩備,這樣他可以做到七班倒。他的士兵披甲戰斗半個時辰就是極限,七班倒可以持續戰斗四個小時,到時候足夠第一批士兵歇夠了。
金軍可以累日不決的戰斗,他用合適的輪換,也可以做到。
“提轄。讓某上去試試!”
林永躍躍欲試。
“你一邊歇著去!”
林永要出戰,自然是要帶重甲騎兵的,這是戰略性力量,不到關鍵時候他不會動用的,金兵不也沒動他們的鐵浮屠軍嗎?
“你看看。金軍帳外那些牙兵了?”
李慢侯指著一里之外的金軍大帳說道。
林永點點頭。
“你有沒有辦法突一突他們的大帳?”
李慢侯問道。
林永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那不是找死嗎?你當聽說書呢,動不動就突牙帳!那些牙兵可都是金賊的鐵浮屠,某雖然沒碰過,也聽過。”
李慢侯道:“你都知道不行,還說什么廢話。金賊大帥還沒動他的牙兵,我能派你去出戰?”
林永笑了起來:“也對。殺雞焉用牛刀!”
鐵浮屠啊鐵浮屠,盡管只能隔著一里地看見他們,憑經驗判斷,那些人的身高大概都在一米八左右,這樣的身高,放在這個時代,真的是鶴立雞群,身材又極為魁梧,披著覆蓋全身的扎甲,如鐵塔一般,所以也叫鐵塔軍。史書中描述金兀術,總少不了這些鐵浮屠作為背景,“兀術被白袍,乘甲馬,以牙兵三千督戰,兵皆重鎧甲,號曰鐵浮圖!”
要是金兵把這些鐵浮屠派來攻城該有多好,李慢侯心想,可惜這是不可能的。鐵浮屠雖強悍,但不適合攻城。全身甲太重,能披的動的人極少,李慢侯軍中,目前能批的動全身鐵甲的人,不足十個,身披全身甲,還能酣戰整日的,一個都沒有。第一個擊敗鐵浮屠的宋朝將領,是西軍大將吳階,他在和尚原、仙人關大破金兵,因為那是山地,是西軍的主場。
既然西軍可以借助山地地利,擊敗鐵浮屠,沒有道理不能借助城墻之利,擊敗他們。
李慢侯繼續觀戰,金軍果然發起連續攻勢,但居高臨下守城的軍隊,占據了絕對優勢,掌握著攻防的節奏,一旦疲憊,守軍立刻輪換,讓輪番攻擊的金軍不斷死傷。也許知道這樣打下去沒有意義,金軍發動了十輪進攻之后,立刻終止了這種無意義的自殺行為,他們可以累日不決的戰斗,但他們絕不愿意累日不決的送死。
剛到申時(下午三點),金兵就后撤了。
李慢侯問隨軍幕僚:“存遠。可數清楚了?”
這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書生,從虹縣逃到揚州的,叫王存遠,對李慢侯的筆記非常感興趣,也是李慢侯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記清楚了。于城頭墜地者,凡一百有三。于中途墜地者,兩百七十四人。”
李慢侯點點頭。這是他讓王存遠一個個記錄的數據,靠近城頭一丈以內的金兵,墜落地面一共一百零三人,李慢侯認為這些人肯定死了,十米以上,身披重甲墜落,不死也殘廢;從十米往下墜落的,就不好說生死了,有可能生,也有可能死。可惜金兵將所有尸體都搶了回去,邊戰邊搶,一方面不想同僚尸體落入敵手,另外也不愿意讓這些尸體影響他們攻城。這讓李慢侯的戰績記錄,只能靠其他方式來確定。
記錄這些戰績,并非為了請功,主要是為了進行統計,他的部隊連續戰斗了三個時辰,殲滅敵軍一百零三,打死打傷兩百七十四,在沒有比這些數字更能反映戰斗力的。
等了半個時辰,確認金兵沒有再次進攻的意圖后,李慢侯立刻返回公主府。他需要休息,李慢侯擔心金兵晚上會夜襲。如果真的發生夜戰,他能親自指揮自然最好。
卻沒有立刻睡覺,讓廚師熬了碗稀粥,剛剛喝完,立刻準備將一天的戰斗過程,記錄下來。這是第一手資料,是最好的素材。
“貞姑,給我磨墨!”
李慢侯坐到桌邊,開始擺開宣紙,準備書寫。
一雙玉手,很快就幫忙碾磨起了墨塊,在清水的稀釋下,墨塊變成了墨水。
李慢侯認真的記錄起來,寫到緊要處,還會停筆思考一下。終于將金兵如何跨過護城河,過河用了多長時間,如何登城,架飛梯用了多長時間,第一個爬上城頭的金兵用了多長時間等等。
為了計時,他還專門讓人鐘樓里搬來了最精確的滴漏,這種滴漏是中國最精確的計時工具,以滴水為依據,三滴大概是一秒。管理鐘樓的官吏,就是根據這種工具,來確定時間的。李慢侯仔細計算過,金軍搭梯子過護城河,總共滴了兩千滴水,用時不到十二分鐘,速度驚人。最快摸到城頭被剁手的那個人,用了五千滴水,不到半個小時。
寫完這些之后,李慢侯才決定好好休息一下,一轉身竟然發現公主在身邊,剛才給他磨墨的竟然是公主。
“怎么是你?貞姑呢?”
李慢侯道。
柔福公主道:“貞姑端著盤子出去了。金虜很兇殘嗎?”
李慢侯道:“很厲害!”
公主道:“你辛苦了。”
李慢侯道:“辛苦倒談不上,只要能守住揚州,再辛苦也值得!”
公主又道:“能守得住嗎?”
李慢侯嘆道:“不好說啊。金軍自興兵以來,還沒有一座城池擋得住他們。從概率上來講,守住的可能很小。城破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只要他們肯不惜代價,守是守不住的!”
公主哦了一聲。
李慢侯安問道:“公主勿憂。他們應該不會孤注一擲進攻揚州的,只是為了搶劫。犯不上在這里玩命。守到開春就好了,他們肯定會退兵。到時候我馬上送你過江!”
公主又問:“可萬一開春他們不退兵呢?”
李慢侯道:“從概率上來講,不退兵的可能很小,過去四年來,他們夏天都會返回北方避暑,入秋后南下。在開封尚且如此,揚州比開封更加酷熱,金兵受不住的!”
公主問道:“你總說概率,是什么啊?”
李慢侯道:“就是幾率,可能的意思。”
公主道:“那你為什么一定要守揚州?”
李慢侯道:“因為我在揚州,就要守在揚州。”
確實也沒想過一定要守揚州,只是當時護送公主到了這里,假如當時去了宋城,他肯定也是守宋城。
公主卻不明白:“那如果不是揚州,換一個地方,你還會守嗎?”
李慢侯點頭:“一定會守。”
公主繼續問:“那為什么不守江南?”
這個問題問到李慢侯了,為什么非得是揚州,就不能是江南某地?可以過江啊,選一個地方守著!
李慢侯搖搖頭:“不能動搖,心一旦動搖了,可能哪里都守不住。確實也不一定非得是揚州,也可以是其他地方。不過因為是揚州,所以可能會更加堅決一些。”
公主不明白:“這是為何?”
李慢侯道:“因為更值得!”
一定得選個地方的話,無疑揚州不是最值得的,但卻是最值得守的地方之一。假如換一個地方,換成泰州,或者虹縣,李慢侯即便會守,也不會太堅決,甚至可能提前后撤。
公主問道:“是為了揚州百姓,還是為了揚州封土,亦或是為了我?”
李慢侯道:“都有。為了你,還有揚州的明月!”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啊。揚州的明月,代表了揚州過去的那些故事,那些人和那些事,那些美好。
公主笑道:“我比百姓和封土還重要?”
李慢侯搖頭:“都很重要,你是最輕的那個!”
一個公主怎么能跟百姓和國土相比,皇帝都比不了!
公主冷哼一聲,轉身走了出去,走出門后,卻噗嗤笑了,跟李慢侯聊天,總給人一種特殊的感覺。
出了門才發現,她忘了來干嘛來了,又不好意思再進去,只能讓張喜兒來討要了。
李慢侯剛剛睡下,張喜兒就來敲門,說是公主找他借筆記?
公主借他的筆記?很奇怪。公主對軍事也感興趣了,還是只是求一個安慰,想了解一下什么是戰爭?
趙家人假如真的對軍事感興趣,那就真的是這個國家的幸運。沒有理由不借,正好自己剛剛寫了一些戰場紀實,讓公主看一看,別對戰爭抱有什么浪漫的幻想。就讓張喜兒將他剛才寫的拿走,叮囑不要給他遺失了。
一睡就睡到了半夜,起來后,責備晏貞姑為什么沒叫他,完全是遷怒,也沒讓人家叫他啊。
李慢侯趕緊爬起來,就撲上了城墻。金軍大營沒有任何動靜,揚州今日的明月很亮,金營沉浸在月色下,一覽無余。看來他們不打算夜襲,一般較強的一方的都不太喜歡夜襲,因為夜襲存在賭運氣的成分,強者占據優勢,不太愿意賭博,堂堂正正對戰,才是最穩妥的選擇。
但是不夜襲,他們還能有什么招數?
林永還沒睡,李慢侯叮囑過,自己不在,他必須在,只要金兵不攻城,就不要叫他。
林永也在琢磨,他有這樣一個擔心:“提轄。萬一虜丑要攻子城,該當何如?”
李慢侯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最冒險的是將精銳全都帶到了大城,子城交給了姚端和李忠,帶著一群新兵,十分不保險。
李慢侯回答:“姚統制守過城,子城更加堅固,易守難攻,應該無礙。”
林永問道:“萬一失陷了又該如何?”
沒有什么是萬無一失的,尤其是對變幻莫測的戰場來說,子城雖然堅固,雖然修建了大量馬面,防守沒有任何死角,但金軍強攻這里,或許真的比攻擊大城更容易。
李慢侯嘆道:“如果失陷了,也就失陷了!”
這就是他將精銳帶到大城的原因,相比大城,子城是可以失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