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城確實是制高點,確實更容易防守,可又如何。相比子城,大城更不能失去。這里防守很難,可這里有十萬百姓的家,公主府也在這里。
這又不是火器時代,占領一個四里外的制高點,對金軍來說,沒有任何軍事價值,這也是為什么宋朝人選擇在更低、更平的位置堅城,而不選擇那塊高地。因為平緩的位置,經濟價值更高,高地雖然安全,可很影響經濟建設。
李慢侯也曾考慮過將公主安置在子城,那樣自己大軍屯守孤城,更容易堅守。但公主一動,揚州這邊人心就散了,大城里的百姓不可能還能踏實守下去。如果將老百姓的家眷也都送去子城,恐怕他們的士兵又會抵制,容易引起內亂。
十萬人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處理的。如果一定要放棄一座城,李慢侯寧可放棄子城,也不能放棄大城這邊。
林永嘆道:“那不是白花了那么多錢修筑子城?”
“白花?”
李慢侯笑了一聲,故作神秘,沒有回答。
修建子城,前前后后燒了不下三十萬貫,主體完工花費了三個月,收尾工作現在都還沒結束,恐怕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這里都會是一個大工地,因為子城的面積并不算小,達不到大城的一半,但超過三分之一,至少可以容納三四萬人口。
守在揚州這種地方,一塊擁有三四萬人口的土地,花費三十萬貫并不貴。
當然,這些錢沒有白花的基礎是揚州能守住,如果守不住,錢就白砸了。
第二天考驗就來了,大概是金軍統帥一晚上也沒想好要如何攻陷揚州,索性派兵去子城試試運氣,他們第二天一早就開始進攻子城。
兩城相隔近四里,盡管一覽無余,可實際上看不太清楚,能看到金兵正在攻城,可如何攻城就看不清楚。林永看到的情況更多,但李慢侯不認為林永比他視力好,可能是林永經驗更豐富一些。
程序依然是搭飛梯攻城,不時能看到金兵掉落,子城高度更高,掉下去傷亡更大。
哪怕姚端手里沒有精兵,但依然防守的很穩健。
子城的城墻上,遍布馬面。這種馬面跟傳統的馬面還不一樣,傳統的馬面是凸出墻外的方形結構。正面其實也是可以被攻擊的,但李慢侯是改進后的馬面,正面被他設計成了尖角,沒有搭梯子的平面,這樣金軍只能從兩側進攻,這就意外著要承受城墻正面,馬面兩面的三面夾擊。
防守大城的時候,兩側的士兵要用拐槍,抓槍攻擊金兵,需要半邊身子都探出城墻,身后要兩個人按住他們的腰腿防止他們掉下去。而在子城,士兵沒有這種擔憂,他們大大方方的從垛口伸出武器攻擊,根本不用擔心敵人的弓箭,而且更容易發力。
理論上來講,冷兵器基本無法攻陷這主要的棱堡,除非對方用火藥炸開城墻,否則只能放棄。可金軍沒用到火藥,姚端卻用上了,子城打的十分熱鬧,動靜非常大,各種爆炸聲不斷,各色煙霧繚繞。
熱鬧歸熱鬧,聲勢歸聲勢,可這種能用的招都拿出來招呼,效率卻不高。
李慢侯又不是不知道火藥這玩意,卻在守城的時候一直沒用,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認真做過實驗,發現這時代的黑火藥和宋軍的火藥武器,殺傷力其實沒有想想找你哥那么大。
否則金軍也不太可能攻陷那么多城池了,火藥不是什么新鮮玩意,或許在剛出現的時候,確實能嚇到游牧民族,尤其是能驚嚇到他們的戰馬,可女真人起兵已經十多年,用了十年就滅掉了宋遼兩大帝國,早就摸清火藥武器的脾氣,知道這些武器就是看著嚇人。連金軍的戰馬都不怕,更別說人。
本來就看不太清楚,煙霧一起,李慢侯就更看不清楚。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處,這些火藥武器威力不甚大,但是都很陰損,會讓敵人非常難受。比如武經總要中記載的加毒藥的火器,“毒藥煙球球重五斤,貫之以麻繩一條,長一丈二尺,若其氣熏人,則口鼻血出”,這種武器,火藥中夾雜著胡椒以及一些毒草粉末,發出的煙霧熏不死人,卻讓人非常難受,涕淚橫流。用一丈二尺長的麻繩貫穿,可以扔出去,也可以從城墻上垂下,吊在城墻上放煙,這就是李慢侯看到的煙霧之一。
還有一種更惡心的,古老傳統守城武器中,有一種叫做金汁的邪惡玩意,名字聽著好聽,其實是糞水,用鍋煮沸,從城墻上倒下去,被淋到的人皮開肉綻,而且根本無法愈合,因為糞水里有太多的細菌,進入傷口勢必感染,這也算是一種生物武器。剛剛邁進火器時代的宋軍,也用火藥改進了這種武器,名叫糞炮罐。武經總要說“糞炮罐,可以透鐵甲中,則成瘡潰爛”,可是李慢侯試過,對于金軍的鐵甲效果并不好,也許是以前的契丹人鐵甲,或者西夏人鐵甲能夠穿透。
還有一種“金火罐,有團隊者,以金炮打之,人馬中則解散。放宜急,勿使凝結。凡炮,拽三聲放,此可一聲放之”。這是一種更特殊的武器,將融化狀態的金屬,裝入罐中,用投石機發射出去,威力自然是很恐怖,但就是太費錢,而且操作起來很困難。
還有“蒺藜火球,以三枝六首鐵刃,以火藥團之,中貫麻繩,長一丈二尺”,這是一種近似手榴彈的武器,可以用麻繩甩出去,也可以垂在城墻上控制爆炸的位置。爆炸之后,鐵刃亂飛。
理論上這些武器都很好用,就是操作起來太繁瑣,而且對自身的威脅也很大。因為城墻上既要堆放火藥,又要有火源,一個不甚,先炸自己。在守城的時候,可想而知有多混亂,需要多么訓練有素的軍隊,才能有條不紊的操作這些復雜的武器,反正李慢侯目前不太敢用這些火藥武器。
但姚端就敢用。
不知道是不是這些變態的武器發揮了作用,金軍的進攻僅維持了三波之后,就放棄了,撤回了出發地,看樣子是不打算再去子城受罪了。
子城不打,大城也不打,難道就這么放棄了?
反正李慢侯不太相信,當天夜里,李慢侯還提防著金兵夜襲,被人叫起來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金兵夜襲了。但卻是一個來自北方的斥候,高郵軍的薛慶派來的人,告訴李慢侯他放棄了天長軍。
這個情況李慢侯已經知道,薛慶不放棄天長軍,金軍也不可能打到揚州。金軍走陸路奔襲,最近的距離就是從徐州直下泗州,再下天長軍,薛慶之前在李慢侯幫助下占領了天長軍后,已經是坐擁兩州的大軍閥,但金軍南下,天長軍立刻就被他放棄了。
薛慶派人來的主要目的,不是說明他放棄天長軍的理由,而是告訴李慢侯,高郵也遭到了攻擊。對李慢侯說,如果揚州不能救援高郵,他可能也會放棄高郵。這個問題就嚴重了,金軍奔襲天長軍,李慢侯不怕。但是又攻打高郵,就說明金軍兵力雄厚,一邊從高郵群湖西邊陸路奔襲,一邊還能繞道運河以東進攻高郵。
由于黃河奪淮,淮水南流,大量積聚在淮南地區,形成了大量新的湖泊,高郵以西形成的湖泊叫做新開湖,往南蜿蜒蔓延到邵伯鎮,日后邵伯鎮附近的湖泊也叫邵伯湖,新開湖往北,還有白馬湖,金湖等湖泊,一直到達寶應,這是一片三四百里的群湖地帶,不熟八百里水泊梁山。
薛慶能在這里做大,跟這里的湖泊成群分不開關系。因為薛慶本是漁民,聚眾而成水匪,金軍恰好不擅長水戰,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唯獨在水面上一籌莫展,之前薛慶多次出擊奪取金軍的糧船,他們也毫無辦法。
現在金軍要打高郵,直接穿過群湖是不可能的,只能繞道。這一繞就得從泗州沿著運河北岸,先折向東北一百里攻下淮陰,在沿著洪澤湖進攻一百里攻下楚州,然后往南一百里攻下寶應,再行進一百多里才能到高郵,不但憑空多走四百里路,而且還要多攻下三座城池。
如此費事,不可能沒有目的。搶劫?這些州府都被他們掠過一次,沒多大油水。只有揚州才有油水,所以只能是沖著揚州來的。打揚州卻攻高郵,只能是為了控制運河。金軍騎馬,控制運河必然是需要運河來運輸一些無法走陸路的東西。
道理很清楚,金軍試圖通過運河運輸大型攻城器械,不管是他們自己打造的也好,從南京、徐州繳獲的也罷,都需要走運河才能送到。
李慢侯對斥候道:“你回去告訴薛頭領,我這里也自身難保。高郵也不是容易堅守的城池,如果他要棄城,糧草一定要帶走,帶不走的寧愿燒掉也不要留給金軍。你們燒了多少,回頭我給你們補多少!”
這一帶又是金軍入寇,又是盜匪橫行,還有潰軍作亂,早就搶無可搶,即便金兵能控制運河,沒有糧食,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
斥候說道:“大人放心。我們的糧食早就轉入了水寨,絕不會給金賊留一顆糧食。”
這倒是個老實人,如果換個聰明點的,大可應承下來,等金兵退了,來李慢侯這里報一個空賬。
斥候之后去給公主磕了頭,然后趁夜就走了。李慢侯跟這些軍閥聯系,都用的是公主府的名號,也只能用這個名號。非常好使,讓這些人都有了自己是跟公主混的錯覺,畢竟做流寇水匪,不管怎么說,總有些心虛。
之后的幾天,金軍始終沒有攻城,而是四處劫掠。為大軍囤聚糧草,但收獲越來越少。李慢侯等人在城里則不斷折騰,摸不清金軍動向,各種猜測。甚至懷疑金軍在挖地道,每天爬在地聽(埋在地下的翁)上聽,也聽不出個所以然。
揚州這一帶,水網密集,地下水淺,想挖地道很難,抽水就是個無解的難題,而且萬一不小心挖到那條小河,很容易把自己淹死。除非金軍有非常專業的工程人員,否則短期內是不可能挖通地道的,如果他們不做長期進攻的打算,是不會有這種計劃的。
白白擔心了幾天,直到二月二日,才看到從高郵方向過來的金軍援兵。他們在子城以北扎營,接著就有大大小小的船只駛入,果然運來了大型器械。云梯、炮車(投石機)都有,都沒有進城,直接就送到了城東的大運河附近,竟然立刻就要攻城,看來硬仗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