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親眼看看,那些聰明人就絕不相信,哪怕他們的親信去看過,他們也不肯相信,因為他們的親信不會騙他們,可他們的親信會被人騙。
反正無論如何,趙構一直都很懷疑揚州所謂的女真人搏殺大戲是真打,要是真打,怎么會叫大戲?
可就在今天,揚州三千護軍,壓著一千女真人坐船來到了杭州。他們是跟著公主的鑾駕一起南下的,兩個公主南渡,這一次揚州人沒有阻攔,現在的揚州人已經沒有以前那么團結,太多外地人,大多外地人,根本無法齊心合力。
公主鑾駕隊列里,塞入一千個女真戰俘,這不危險?當然危險,所以有更危險的三千公主護軍隨行。所有的女真人,都被關在船艙里,戴上了鐐銬。一開始大家還小心謹慎,過了長江,看到一個個吐得天昏地暗,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的女真人,也就放心了。當然腳鐐還是不能去掉的。
杭州城經過去年的劫難,才過去了一年,今年就又活力四射。沒辦法,一國之首都,只要有一個安定的環境,多大的劫難都能度過去,因為全國各地有無數的資源會向這里傾注。
場地已經找好,是張太尉新建的太平樓地基,臨時被圈起來,引來無數看熱鬧的百姓。張俊太尉,如今可是天字第一號權臣。不僅兵強馬壯,而且深得皇帝寵信,因為皇帝寵信,格外兵強馬壯,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強軍。
張太尉家的酒樓外,拉起鐵質的柵欄,里面坐了一地剛剛下船,無精打采的女真人,看熱鬧的人被太尉軍擋在百步之外,根本看不見里面發生了什么。里面還有幾千揚州兵跟幾個女真人頭領爭吵著。
終于似乎談妥了什么,女真人一個個走到旁邊的大箱子旁,打開了那些箱子,竟然是一張張戰具,全裝甲,刀槍,巨斧,重錘等等。
一千公主護軍也換了裝備,另外兩千在一旁戒備。最終,兩撥人打在了一起。結果毫無意外,以前公主護軍,對上一群暈船的女真俘虜,輕而易舉就將他們擊敗。
看完這場大戲之后,張太尉一臉艷羨的看著那些護軍,對身旁一個富家公子說道。
“陛下。這些公主護軍當真是銳不可當!”
富家公子正是皇帝,微服出巡,專程來看大戲的。哪怕張俊夸贊公主護軍精銳,但卻很難讓趙構相信他們竟然輕而易舉的打敗了同等數量的女真人,那些女真人是真的,趙構以前見過,印象深刻。
“愛卿。你是說他們是真打?”
趙構十分懷疑。
張俊點點頭:“這么大場面,假打比真打難的多。”
張俊是行家,他的兵不弱。之前皇帝逃亡海上,他在明州斷后,借助城池,借助地利,在水稻田里打退過金兵,那些金兵可不是老弱殘兵,而是兀術派去追擊趙構的四千精銳。除非兀術不想抓趙構,否則不可能派一些弱旅充數。
張俊這場勝利,后來被評為中興第一功,史稱明州之戰,排名還在韓世忠的黃天蕩,吳階的和尚原大戰之上,而岳飛的那些戰功,甚至都沒排進去。
不是張俊這次戰功有多重要,而是很讓趙構滿意。因為為了保護趙構,張俊才肯拼命,就沖這個,張俊就能一輩子富貴,他只需要關鍵時刻出那么幾次手就行了。此戰之后,趙構也確實開始信任張俊,精心打造的盔甲武器,優先張俊的部隊。
趙構還是懷疑:“張太尉,要是你的甲兵上去,能不能打?”
張俊問道:“跟誰打?”
這是個問題,趙構本想說跟女真人打的,但萬一女真人作假,還是跟公主護軍打,直接檢驗一下對手的水平。
張俊跑過去跟公主護軍的頭領曹破遼商量。
“當然行。太尉想幾打一?”
別看曹破遼這浪蕩子別的不行,做這些花活兒是把好手。
“什么幾打一?”
張俊問道。
曹破遼傲慢的說道:“在揚州呢。這些女真人都是一對多的,不過太尉手下有好漢,倒也可以單挑。可以一對一,可以十對十,可以一百對一百,最多一千對一千,隨太尉挑。”
張俊搖搖頭:“本官不挑女真人,挑你們公主護軍。”
曹破遼一頓:“這倒新鮮。不知道太尉想怎么挑?”
張俊哼道:“當然像方才一樣,各出一千了。”
曹破遼皺了皺眉眉頭:“這個啊。本官難辦啊,公主護軍輕易不出手。沒點彩頭,他們,你知道的,都是些不懂事的蠻子。”
張俊琢磨過味來了,這是看不起他啊,想坑他張太尉的彩頭?姥姥!
張俊眼珠子一轉,屁顛屁顛的跑到了趙構身邊。
“陛下。那群護軍討彩頭。沒彩頭,不肯打啊!”
趙構笑了:“這容易。我出,出多少合適?”
趙構本想大嘴一張,撒出去幾千貫花錢,但他又舍不得,如今日子不好過啊。安南、高麗接連要求入貢,他都拒絕了,不是不想要這種虛假的臉面,而是舍不得回賜。倆小國以前拿點土特產騙天朝的財富也就算了,如今這時節,地主家也沒余糧。
至少在當前,趙構是節衣縮食的。韓世忠派人來送了一批繳獲的西夏駿馬,說是此馬太過雄俊,人臣不該御使。趙構立刻讓人送還韓世忠,說他現在不怎么出宮,用不著戰馬,留給韓太尉殺敵用。后來呂頤浩打擊劉光世,彈劾劉光世一月花掉了兩千萬緡巨款,要查賬。趙構下令罷除他的宮內輿服,省了幾百萬緡,送給劉光世填補漏洞。
現在讓他拿出一筆彩頭,他真舍不得。但也不至于出不起,在軍事問題上,他現在可精心的很,多少錢都愿意花。但還是先問清楚,別多給了。
張俊屁顛屁顛的跑過去詢問。
“這看太尉你了。我們揚州啊,平時女真人打一場,別人一個兵出一貫。我們這些護軍,從來不下場的。丟不起那個人。這太尉都可以打聽去,曹某絕不誑語。”
張俊想了想道:“我出兩千人,你們出一千?”
曹破遼聳聳肩:“可以。”
張俊此時顧不得丟臉,繼續問:“贏了彩頭歸贏家?”
曹破遼道:“當然!”
張俊一副得逞的模樣:“就這樣說定了。本官馬上就派人。”
二打一,這點自信張俊還是有的。真遇上女真人了,他沒什么信心。但也不是沒跟女真人打過。他是行家,他看得出這些女真人狀態不好,雖然是真打,可看那鳥樣,打完一個個面如土色,八成是暈船了,這樣的女真兵算個鳥。
他張太尉的兵可不賴,西軍精銳一大把。而且披甲率高,三萬大軍,有一萬全裝甲,都是皇帝親自下旨打造的精良鐵甲。雖然他們搏殺用的甲胄不一樣,還得在外面裹一套木甲,這一點不影響,他那些兵是批的動甲的精壯。刀劍都是木質加重的假兵器,更不用怕了,連人都不用死,打就完了,雙拳難敵四手,他真不信這些矮小的南方兵打得贏他的西軍壯漢。
立刻就跑去了皇帝身邊:“陛下。護軍太驕橫,非得讓臣派兩千人對他們一千,還討要兩千貫彩頭。臣這打是不打?”
趙構算了算,兩千貫,可是五十副全裝鐵甲啊。頗有些肉疼。但是一咬牙,還是掏了。
“讓你的人好好打,別舍不得使力氣。贏了另有重賞!”
“得令!”
張俊痛快的安排去了,自以為兩千貫到手了。
那邊曹破遼還真沒看上這兩千貫,他一直注意著旁邊酒樓上,見一個手下朝他點頭,不由笑了起來。酒樓上開了賭盤,本來是幾個大賭坊悄悄開的女真人對護軍的賭盤,誰想護軍輕而易舉的打贏女真人,接著又傳出張太尉兵兩千對一千公主護軍,又要開賭。賭坊繼續開盤,曹破遼剛剛跟張俊商量,其實是拖延時間,讓手下去壓賭。
這樣的賭盤揚州常開,杭州這邊果然馬上就跟風,趁著杭州人還摸不清情況,得狠狠贏幾把。
張俊一邊指揮自己的手下精銳換武器,一邊繼續跟曹破遼討論規則,曹破遼一再告誡他,讓他的人守規矩,被殺了,就要躺下。張俊雖然點頭,可看著不太像愿意服從規矩的樣子。
曹破遼也沒有堅持,護軍和女真人的搏殺打了這么久,早就學會了如何對付不守規矩的人,不守規矩吃虧的是他們自己,曹破遼也不堅持。
戰斗開始。一開始張俊的兵也整整齊齊,步陣壓上,互相沖撞幾次之后,雙方陣線都有些散亂。公主護軍是弱勢一方,畢竟雙倍的兵力差距,讓他不得不承受兩翼被包圍的情況,而他們的陣型收縮的很緊,看似十分被動。
一群女真人坐在場邊,邊吃肉邊喝酒,這是答應他們的條件,輸了也給肉吃。雖然有的人邊吃邊吐,吐了還是繼續吃喝。還不由鄙夷的看了一眼張太尉軍,覺得他們會死的很慘。
果然張太尉兵越壓越上,公主護軍越縮越緊,可突然像崩開的皮筋,他們將張太尉軍陣型給崩開了,從中間直接開花,張太尉軍被一分為二。雙方的大混戰開始,場面太混亂,看都看不清。只看見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罵娘,倒下的人越來越多,站著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明了。
怎么是公主護軍的人站著的多?
張俊有些傻眼。而且現在他看明白了,那些護軍十個一群,八個一伍的,而他的人擁擠做一團,人多的一方,反而像是被別人包圍。不斷被人攻擊,守了這邊,那邊挨揍。
“張太尉,怎么回事?”
趙構也看明白了,因為站著的太尉兵已經所剩無幾,公主護軍竟然還剩下大半。而且看太尉兵,一個個在地上哀嚎,而那些躺下的公主護軍,則護住自己的頭,一動不動。
張俊狡辯道:“陛下。實是臣這地方小,排不開陣勢。人多反而窩了兵力。待臣擇日,擇地再與他們較量!”
趙構擺手:“罷了。看來前兩日送來的捷報是真的。那李慢侯真這么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