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怕我賴在揚州不走啊?”
哪怕他只是孤身在揚州,朝廷也怕,主要是趙構很怕。
他的大軍在淮陽軍,晏湲就帶著幾萬人在楚州堵著,連三個皇帝的御駕都不接了。
他一個人坐鎮揚州,朝廷依然不安。讓韓世忠坐鎮鎮江,李慢侯邀請韓世忠來喝個酒,韓世忠都不肯來,派他兒子來拜會,希望李慢侯趕緊走。
所以趙構也不敢說李慢侯有罪,否則李慢侯就不能走,得留在揚州待查。甚至得一直關在牢中。
綦憲回朝之后,案子被移交給刑部,刑部推翻了綦憲的判決,宣判燕王無罪開釋。綦憲不服,要求刑部再議。一些御史彈劾刑部包庇權貴,也有一些御史彈劾綦憲妄法。
綦憲依舊不服,請下兩制議。這就到了宋朝司法的最高級別,要宰相和翰林大學士辯法了,類似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于是皇帝下詔,讓江北的晏湲回京,跟趙鼎一起討論。
雖然晏湲和趙鼎都是從政治出發的文官,不想招惹燕王。可一些翰林大學士卻不服,爭辯非常激烈。
其實所有人都清楚,兩個宰相意見一致,皇帝又偏柔弱,最后肯定會無罪開釋的。但辯論還是要辯論的,而且時間會非常漫長,好在他們一時間也沒什么大事要做。這幾年天下太平,邊患的事情,基本上都被燕王擺平了。不管是女真人也好,草原人也罷,別說找燕王麻煩了,此時被燕王壓制的喘不過氣來。
這種情況李慢侯都猜測的到,所以他根本不想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圣旨一道,他就走出了牢房,啟程北上。
揚州百姓送他很遠,這次他坐牢期間,揚州百姓讓他頗為感動。
從他進入衙門受審開始,百姓就為了州衙,還有人組織獻萬民書給知州,轉交皇帝,希望皇帝開恩。綦憲后來走的時候,盡管吳夙安排了鄉兵保護,依然被揚州老百姓的青菜葉子臭雞蛋糊了一臉。
當然不可能每一個揚州百姓都是如此,可當年他守城長達半年多,城里有上百萬百姓,哪怕百分之一人感恩,也有一萬多人。幸好吳夙準備充足,否則綦憲很可能被百姓強行拖出州衙毆死。
李慢侯很快就回到了山東,不是倉惶而逃,而是盡快平息南下帶來的影響。
他擔心的挑釁并沒有出現,女真人和草原人沒空,而且很可能都還沒收到消息。知道情況的西藩集團、朝廷都沒有動手。而且吳階最后也上書為李慢侯求情,他求情的理由是,女真人被驅趕回遼東,大半是燕王之功。
不過吳階是最后求情的,排在所有藩鎮之后。未必沒有坐視機會的情況。
李慢侯平安回來了,一切危機就消失了。吳階甚至派人來送禮,說是給燕王壓驚。禮物是上百件藍田美玉,不單單是藍田玉,大半都是和田玉。藍田日暖玉生煙,開采太久了,如今想找到好品質的不容易,和田玉才剛剛大規模開發,好的玉料數不勝數。靠著河西走廊,藍田是玉石的加工中心。李慢侯偏偏是一個舍得在玉器上花錢的,整個大宋,花錢買玉的,他能排前三。
藍田加工的美玉,倒是不太依賴山東出口,因為玉器的主要消費市場,還是中國。國外并不流行,勉強能讓一些受中國文化影響的國家接受,比如日本和高麗,在其他國家,就沒什么市場了。
但吳階兄弟依賴東藩的地方還有很多,長安大量的手工制品,都需要通過黃河北運,在草原上銷售。耀州的黑瓷,也依然從山東出口。
可吳階偏偏送玉,事實上也是在提醒,其實他并不擔憂東西賣不出去,他有的是渠道,比如西域。
跟李慢侯一起,壓迫正在加快漢化的西夏國,三方共管河西走廊商道之后,吳階集團就闊氣了起來。
史書上只說河西走廊如何重要,卻從來沒有一個數字化的統計,李慢侯現在有數據,光是他每年從河西走廊上運出去的商品,就價值上千萬貫,主要是瓷器和絲綢,其他各種工藝品超過千種。
吳階兄弟運出去的,肯定更多。雖然陜西已經不盛產絲綢,但四川是跟江南并列的絲織業中心,四川的絲綢錦緞,最便利的出口通道就是河西走廊,必須經過吳階的轄區,就要給他納稅。還有四川的茶葉,吳階相當于堵在四川這個寶地門口,守四川人的過路費,他還真是吃死了四川人。
假如四川運出去的商品價值跟東藩一樣多,十分之一的稅率就能收一百萬貫。可四川肯定比東藩更多,因為東藩境內的商品,更多是走海路出口。四川手藝品產量,還比東藩大的多。因為沒有經受過戰火洗禮的四川,現在可是大宋最富庶的地方,趙構朝廷的賦稅中,四川提供了百分之四十。這肯定不可能靠四川的土地,只能靠商業了,商業則是從手工產品貿易中來獲利的。
說白了,手工業時代,拼的就是勞動力,四川人多,貨自然也多。
四川的手工藝品出口,就足夠吳階吃用不盡了。
如果不是派了將近十個批次的使團西行,李慢侯也很難相信這條商道會有這么大價值,因為他很難想象,靠陸地運輸,能銷售數千萬甚至上億貫價值的商品出去。
可是調查了西域的情況之后,他就一點不懷疑了,一些情況他在史書上看到過,一些情況則是現場調查出來的。
關于絲綢之路上財富爭奪的故事,數不勝數。西域小國間的戰爭,甚至可以說,都是因為爭奪商道控制權而來。
讓大多數人想象不到的是,東羅馬和波斯帝國這樣的超級強權,竟然也會為了絲綢貿易而爆發戰爭,這種大國間的戰爭,打起來可不是西域商業城邦國家那種過家家,投入是以十萬計算的兵力,一打就是經年累月,這兩大帝國的絲綢戰爭,一共打了三年。
可為什么東羅馬帝國在最強盛的查士丁尼大帝時期,會和同樣強盛時期的薩珊波斯帝國打三年絲綢戰爭呢?
原因是絲綢的利益大到了影響帝國財政的程度。高價值的絲綢,經過絲綢之路,一道道關卡征稅盤剝之后,加上高昂的運費成本,到了羅馬帝國手里,已經比黃金更貴。可是羅馬人對此趨之若鶩,因為絲綢對他們來說,就是貴族的服飾,是他們區別于平民的標志。羅馬貴婦為了能穿上一件絲綢制品,可以像不喜歡的男人諂媚。
由于價值太高,東羅馬帝國購買到絲綢之后,并不是直接轉手賣給西羅馬的貴婦。而是在君士坦丁堡拆線,將中國生產的絲綢制品拆成絲線,然后跟他們的亞麻、羊毛等纖維,加上金線混紡,于是生產大量摻假的絲綢,因為假如了絲線,這些混紡織物就有了一些絲綢的高貴光澤,依然讓人趨之若鶩。
靠著拆分中國絲綢進行混紡,君士坦丁堡這座城市發展出了龐大的手工業,而這些手工業作坊,全都被帝國政府控制,是官辦作坊。通過壟斷絲綢的貿易、再加工等產業,東羅馬帝國富甲一方,財政收入高達兩千多萬金幣。可當商道斷絕之后,他們的財政收入一度下降到了兩百萬金幣。
查士丁尼大帝這樣的君王,是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可偏偏波斯人要擋他們的財路。
一方面,薩珊波斯帝國消滅了中亞衰落的貴霜帝國,實際上將絲綢之路控制在了手中。通過向東羅馬轉口絲綢,財政收入豐厚。同時這時候桑蠶也傳播到了波斯,薩珊波斯自己也能產絲綢,但是數量很有限,根本無法大量供貨。
查士丁尼是一個好戰分子,在他任內他大肆用兵,將滅掉西羅馬帝國的一些蠻族國家消滅,幾乎重新統一了羅馬帝國。支撐宏圖大業的永遠都是堅持的經濟基礎,但查士丁尼突然發現,他的經濟基礎正在垮塌。進口的絲綢價格越來越高,他的利潤越來越薄不說,原材料供應不上,大量工人失業,甚至爆發了工人叛亂。
查士丁尼認為,進口絲綢越來越貴的原因是波斯人搞鬼。波斯人解釋說,是從東方來的絲綢越來越少,查士丁尼懷疑這是波斯人的手段,限制絲綢之路的貿易,從而讓波斯人自己的劣質絲綢高價賣給東羅馬帝國。
為了解決被波斯帝國控制貨源的被動局面,查士丁尼想了一個辦法,派使者去慫恿紅海沿岸的,信仰相同的東正教國家埃塞俄比亞帝國,鼓勵他們從海路去錫蘭和印度從中國商人手里直接采購絲綢,然后轉售給東羅馬。
埃塞俄比亞人去是去了,但他們依然解決不了問題,因為波斯的海軍太厲害,控制著印度洋,他們只能走私,數量太少。
查士丁尼失去了耐心,向波斯帝國發動了戰爭。結果一打就是三年,雙方損失慘重,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時候查士丁尼通過幾個印度僧人了解道,他們知道絲綢如何制造,這時候查士丁尼才知道,原料絲綢的原料是一種蟲子吐的絲,而不是長在樹上的。于是擺脫印度僧人幫他帶來桑樹和蠶中,幾個僧人將蠶種藏在手杖中,帶給了查士丁尼,于是東羅馬人也能自己生產絲綢了,接著桑蠶技術又通過十字軍帶回了意大利,在歐洲發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