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夷列此次西征,雖然是親征,可實際上根本沒有沖鋒陷陣,他沒有耶律大石的本事,他注定是一個守成之君。
他的手下顯然有能人,懂得進退。看到幾十萬敵人聚集起來,立刻就選擇結束西征。并且大肆宣揚勝利,將從瓦拉幾亞地區劫掠的財物不斷運回。但在多瑙河下游密集筑城,守住一個立足點。讓仆從部落看到以后能夠繼續發財的希望,尤其是給漠北人看的,這次他們出兵三萬,只是一些老弱殘兵,就是來看熱鬧的,但他們分到的財物可不少。這些人回去后,肯定會宣揚契丹大汗的慷慨。
女真人拉攏漠北民族,集結四十五萬大軍的舉動,不但對西方是巨大的威脅,對遼國和燕王勢力也是巨大的威脅。
遼國通過西征劫掠,繼續拉攏漠北人,燕王卻不能這么做。他只能防備,目前長城、燕山、陰山這三道綜合防線堅不可摧。
漠北人安享他們的劫掠財富,危機是解除了,可是威脅還在。
萬一女真人下次裹挾四十萬大軍南下,這道綜合防線依然牢不可破,可北方的商道可就完了。失去商道,草原經濟系統崩潰,會引發更大規模的劫掠。
遼國試圖用滿足劫掠來維系漠北秩序,李慢侯并不認為這種模式可以持續下去。蒙古帝國也有崩潰的時候,在存亡壓力治下,西方人的戰斗力會快速提高。他們可能很長時間無法反擊,但會加大劫掠的成本,當劫掠變成一種虧本的買賣的時候,漠北這股向西的大潮就要調轉方向了。一旦向南,就會持續惡化,無法回頭。
八萬大軍顯然已經無法保證安全,鄉兵制已經瓦解,重建的基礎已經不復存在。大量農業人口已經離開土地,就很難讓他們回頭。
基于募兵制的弊端開始顯現出來,那就是動員太慢。英國人之所以能用募兵制這一套,建立龐大的世界帝國,美國人打完二戰之后,轉入募兵制,都是有原因的。英國是海島,只要海防不破,就足夠安全。美國則是沒有敵人,兩面大洋保護,同樣有強大的海權保證。
但中國是一個陸地國家,一面臨海,一面內陸。古往今來,試圖挑戰陸海兩條戰線的帝國,都無一例外失敗。
現在這個挑戰擺在了李慢侯面前。
建立義務兵役制,是很多大陸國家的選擇,這是唯一能讓他們進行快速動員的方式。
但條件不具備,缺乏那種嚴密的管理體系。可在局部實施的話,應該足夠了。
河套、燕北、遼東,都有大量固定在土地上的人口。他們又位于防線之外,應該可以進行快速動員,也十分必要。
河套四部怨軍退走之后,這里的主要人口,是以前安置的劉豫集團降兵,只有降兵,降將家族都流放去美洲了。這些人在這里經營,已經發展出了龐大的人口規模和經濟基礎。將以前鄉兵制度的經驗推廣到這里,可以快速動員起二線部隊。而且這里現在也是兵源地,擁有大量的退伍士兵和軍官。
燕北灤河流域,則是農牧結合,牛仲家族、田氏家族和一些燕云豪族在這里建立了龐大的牧場,他們專業馴養的馬匹,在某些品質上,比契丹和草原上的群牧更加出色,因此草原上的賽馬大會,他們總能獲勝。而且他們馴養了大量駑馬,駕車、耕田比草原馬更出色。
這些資本牧場的牧民,可以快速動員成騎兵。
遼西地區則主要是四部怨軍,也是半農半牧,而且自主性更強。一直就是半軍事存在,只是承平日久,有些松懈,除了當兵的家庭,其他家庭跟普通百姓沒什么區別。只是存在怨軍傳承下來的一些世襲官職,和平時期,這些官職,只是對平民的壓迫。
于是李慢侯提出了一套設想,在關外重建鄉兵制,土豪帶鄉兵,積極訓練。至少能保證二十萬有基本軍事技能的部隊,一旦戰爭爆發,他們先護著百姓逃入關內,然后駐扎長城抵御敵人。
可是他的方案竟然被東藩府的官員們反對。
反對的理由是,沒有必要如此興師動眾。認為關外地區的百姓,如今普遍經商,一旦進行日常訓練,對他們的生計影響巨大,很快就會貧窮下去。如果要發軍餉,那還不如征募更多的常備軍。燕軍的軍餉,無法吸引富庶地區的百姓,但對于草原、嶺南土司,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甚至可以征募更多的東洲騎兵,現在東洲騎兵的質量不斷提高,因為大平原的生番部落,已經學會了騎馬。
早期雖然一直禁止向他們輸入鐵器、馬匹等戰略物資,只提供鹽茶等生活物資,但是養馬的武將家族,總會有一些馬匹丟失。廣袤的大平原上,找都找不到。十幾年之后,就開始出現了一些馬群。而生番部族許多戰士,從漢人這里學會了騎馬打仗,他們退役回去之后,就開始馴養這些野馬,于是戰馬進入了游牧生番部落手中。
歷史上,馬匹就是這樣進入北美的。當西班牙人穩定了在墨西哥的統治,進入北美地區的時候,他們發現這里有成群的野馬和騎著戰馬的印第安人。馬匹則是他們帶去的安達盧西亞馬的后代,是從墨西哥流失進入大平原的。同樣的現象,還有成群的野化家豬。
現在進入大平原的動物,是征服者家族們直接帶到大平原的,繁衍和野化速度更快,不但有規模不大的野馬群,還有大量野豬、野羊、野狗,全都是野化的家畜。這些動物快速成群,跟野牛快速消失有直接關系。
北美生番以前捕獵野牛,只是為了吃肉。這些年開始,他們為了牛皮也開始追殺野牛,野牛群已經從五六千萬下降到了三千萬左右。騎上戰馬的他們,殺起野牛來更加方便,更加高效。
這種行為根本控制不住,因為征服者家族對印第安部落的統治,是非常松散的。因為生番游獵,征服者家族只是在河流沿岸建立了一些據點,游獵到他們勢力范圍的生番給他們繳納貢賦,可算不上真正的臣服,至少雙方在理解上是有分歧的。印第安人大概看做了一種買路錢,征服者家族視作是臣服。這種分歧,始終在帶來戰爭。
而且生番部族的遷徙路線是不一定的,盡可能的繞開征服者家族的堡壘。因此這種征服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象征,是宣稱的征服。這幾年情況依然如此,不一樣的是,征服的范圍更廣,已經越過密西西比河,進入了大平原東岸。也建立起了一些地方州府,最高行政機構是漢海都護府,沿河分布了三十多座軍州。軍州之下是三百多座都保,有三百多個武將家族統治。
廣袤的大平原,靠三百多個屯堡是控制不住的。但很多生番部落不愿意臣服,卻愿意當兵。因為向屯堡提供武士,可以獲取巨大的利益。屯堡會定期向他們支付軍餉,一個武士的軍餉,很多時候足夠一個氏族維持生計。
這就是大平原經濟,很窮、很兇,很血腥。
因為大量已經生活在馬背上的生番氏族出現,讓騎兵的質量快速提高,因此東藩騎兵擴大到了兩萬。繼續擴大,基礎也有,只是有些隱憂。
這種隱憂也不是很大,遠隔重洋,加上定期的退役制度,不會讓這些強悍部族在國內形成關系。反倒是能讓他們將舊大陸的知識帶回去,直接提高生番氏族的文化。所以李慢侯同意繼續擴大生番騎兵數量,擴大到四萬。
還有一些反對建立塞外鄉兵的勢力,比如以白韃靼部大汗身份,在東藩府任職的李戎機。他認為完全沒有必要,聲稱在狼居胥城駐扎三萬大軍,那個漠北民族敢南下?南下后,草場不要了嗎?哪怕舉族南下,一旦打輸,還能回去嗎?
這倒是一個道理,草原人更了解草原。家眷、牲畜都可以一起帶走,可大多數時候,出征的草原人不會這么做。他們會留下老弱看守牧場,放牧牛羊。如果舉族南下,路上牲口要得死掉大半,萬一無法取得戰爭紅利,整個部族就完蛋了。
要是以前,他們可能會這么選擇,但現在,各大部族都修筑了大規模的城池。他們的城池修的非常好,尤其是蒙古人的不兒罕山城,作為圣城修建,采用從不兒罕山上挖來的石料砌墻,可以讓全部部民在危險的時候,進入城中。李戎機認為,這是學他們白韃靼部的。以前只有白韃靼部在筑城,現在漠北民族都開始筑城。
李慢侯倒不認為是簡單的模仿,而是必然選擇。城墻是高效的防御機制,能節省大量的兵力。草原民族在殘酷環境下養成了實用主義原則,只要有利的,他們都愿意接受,他們的文化入水,古希臘人說他們是液態的民族。他們善于自我塑造,沒有契丹人那么深的背景,也就沒有那么沉重的包袱。蒙古帝國建立之后,他們在草原上還不是修建了哈拉和林大城,甚至被西方人稱之為世界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