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藻便笑了,“江南自古以來都是朝廷銀、糧的來源,那里的故事啊也多著。你想聽慶貴妃額娘的事兒,那自是容易。以后咱們有的是機會一處盤桓著,到時候兒我就怕你聽膩了呢。”
八福晉說完了話兒,又有別家福晉來請,八福晉遂含笑告辭而去。
周氏輕嘆一聲,“也怪可憐見兒的,幾家皇子的嫡福晉里頭,也就這位八福晉沒有自己的孩子。”
廿廿點點頭,“如今八阿哥家的幾位哥兒都是王姑姑所生,來日八福晉年紀大了,若想有靠,自然要指望這幾位哥兒。”
“王姑姑是皇貴妃額娘宮里的官女子,心自然向著咱們阿哥爺這兒。故此八福晉心下自也是向著咱們阿哥爺的。”
“況且同為皇子,十一阿哥、咱們阿哥都是親王,八阿哥只封了郡王。八福晉何等聰明之人,心下自然也明白自家王爺的爵位是要靠誰來封的。”
周氏聽著也是含笑點頭,“自然十七阿哥只是個貝勒,這個倒是最低了。可是究竟十七阿哥跟咱們家主子爺是一奶同胞,爵位自然是遲早之事,也不用急。”
廿廿點頭,“江南那么遠,如今皇上年紀大了,又不能再下江南巡幸。故此那江南的事,總得有心腹之人留意著才行。”
“咱們家大舅爺從前在江寧當織造,如今倒兩廣去轉了個圈兒,這便又回到淮關了,便依舊還是在江南……皇上和咱們阿哥爺倚重大舅爺,為的也就在這事兒上。”
周氏聽出些兒眉目來了,小心地看著廿廿。
廿廿便也毅然點頭,“我這也是未雨綢繆。嫡福晉心思深沉,我極難抓住什么把柄去;那我就找大舅爺的把柄……”
“我只想攥了把柄,能抵著嫡福晉的軟肋,便也叫嫡福晉不敢動我孩子的主意去。”
這些日子離開,阿哥爺幾乎就長在她房里了,任憑她勸也不走。
她明白,這是阿哥爺的情深義重,卻也會因此惹來后院其他女人的妒恨了去。
她從前就算中了幾次算計,但是好在有驚無險;可是如今她卻沒那個膽子了——因為她有了孩子。孩子那么小,沒有半點自保的能力,她就不能再冒半點的風險。
“在熱河,我好歹也算幫過大舅爺。那現在,也該是我用用大舅爺的時候兒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也希望我這一份綢繆,永永遠遠都用不上。”
五月初十日,從二月以來,乾隆爺和皇子們輪番祈求上蒼三個月之久的甘霖,終于傾天而降。京師于初十日,得雨三寸有余,叫乾隆爺老爺子終于心下安慰不少。
帶著這樣的安慰,乾隆爺五月下旬按期秋狝木蘭而去。
這一年的秋狝木蘭,究竟要不要隨阿哥爺而去,成了廿廿最大的一次猶豫。
七格格雖說長大了些兒,可終究還不滿周歲兒,她若去了,委實是放心不下。
可是嫡福晉那邊卻堅持要她去。
嫡福晉含笑道,“側福晉如今身子也養好了,正是伺候阿哥爺最得力的好時候兒。我去不得,側福晉去年也去不得,可是今年便怎么都該去得了。”
見廿廿為難,劉佳氏含笑道,“側福晉可去吧,可叫妾身能留在京里歇歇……妾身這二年沒少伺候著阿哥爺出巡,這把身子骨兒都快晃蕩零碎了。”
劉佳氏說著靜靜看了嫡福晉一眼,“況且三格格足歲了,嫡福晉正張羅著給三格格選個好人家兒……我這當本生額娘的,也想多與三格格盤桓盤桓。”
廿廿伸手握住了劉佳氏的手去。
她明白,劉佳氏這是替她解圍,也要幫她看顧著七格格。
可是以劉佳氏的性子,這些年自己吃的啞巴虧尚且不少,若留劉佳氏自己在京面對嫡福晉,她心下又如何忍心。
王佳氏瞧著,便也含笑道,“劉姐姐的話兒,倒是也正說中了我的心意。我是漢姓人,家里父兄從小就是捧著書苦讀的,倒不大擅長弓馬。秋狝熱河,對于嫡福晉和側福晉來說,自然是熱鬧的高興事兒,可是對于妾身來說,倒只能傻傻當個看客。”
“不如這回就叫我也留在京里,陪著劉姐姐,一并侍奉嫡福晉,照看小格格們吧。”
劉佳氏會意,向著王佳氏點頭而笑,“王妹妹這也是放心不下五格格。去年在熱河的時候兒啊,王妹妹當真是每天都要念叨五格格好幾回;甚至于,好幾次早上醒來都是腫了眼睛,竟是晚上睡夢里夢見了五格格,想得都掉了眼淚來……”
廿廿便也笑了,“我將五格格托付給王姐姐,當真是托付對人了呢。”
倒是侯佳氏在旁聽著冷笑,“……說的就跟真事兒一樣,也不怕在嫡福晉面前,風大閃了舌頭。”
侯佳氏看都不看廿廿三人,只對嫡福晉道,“去年妾身也在熱河,怎么就沒見過什么某人腫了眼睛、又是念叨過五格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劉庶福晉聽戲文聽多了,將那戲臺上的戲碼給搬到眼巴前兒來,安在人家身上了。”
侯佳氏說著“嘖嘖”有聲,目光兜著王佳氏,輕蔑地轉了一圈兒,“……還是說,劉庶福晉也覺著人家天生像個戲子,方便這么安排的?”
饒是好脾氣的劉佳氏,這一刻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
廿廿靜靜一笑,“方才說到要去熱河,王姐姐是漢姓人,又是書香之家的閨秀,不大擅長騎馬;可是侯姐姐卻不同。”
“侯姐姐雖說也是漢姓人,可是馬上的功夫了得。我這回倒盼著到時候兒好好看一場馬戲去!”
廿廿說著瞟侯佳氏一眼,忽地掩嘴而笑,“哎呀呀,我忽然想起來侯姐姐是姓侯的……侯姐姐到時候兒往馬背上一坐,便不用展示騎技,自身便就是一句吉祥話兒呢!”
王佳氏立時便“撲哧兒”笑了,“側福晉說的,難道是大馬猴兒么?”
廿廿朗笑出生,“王姐姐的意思對了——就是馬上封侯呢。”
“你!”侯佳氏氣得騰地站起,指著王佳氏,“你、你們敢耍戲我?”
廿廿收了笑,靜靜抬眸,“侯姐姐可別亂說,你本就姓猴,若再說什么‘耍戲’的,知道的是你自己提起來的;若不知道的,怕是又要冤賴我們說‘耍猴兒戲’去了!”
劉佳氏不失時機,輕輕含笑道,“……還真別說,沐猴而冠的猴戲啊,我小時候倒當真是愛看得緊。”
侯佳氏一個人哪里是三個人的對手去,點額先前還只靜靜聽著,這會子也忍不住搖了搖頭,“好了……侯佳氏的姓氏來自她家祖先,叫你們這樣說,豈不是對她家列祖列宗不敬?”
“玩笑歸玩笑,總該有度。”
廿廿率劉佳氏、王佳氏趕忙起身,行禮稱是。
廿廿也接著道,“雖說小妹還猶豫著放不開七格格,但是還是謹遵嫡福晉的教誨,我便隨阿哥爺去吧!”
說笑說完了,正經事兒還是顧及嫡福晉顏面去的。
只是各自散去之時,三人到了門外,還是拉著手再笑一回罷了。
廿廿和侯佳氏兩人,一起隨著十五阿哥去熱河伺候。
劉佳氏和王佳氏留下來,小心翼翼地看顧著自家這三位格格。
好在三格格已是大姑娘,反過來還能幫襯著二位額娘照看兩個妹妹。
只是五格格卻有些兒跟三格格不親,反倒寧肯跟四格格多在一塊兒。
三格格倒也不在意,只管哄著七格格玩兒罷了。
終究到了這個歲數,即將出嫁,未來的時光都是在夫家的。便是自家姐妹不親,那便也沒必要強求了。
劉佳氏看著自己女兒心下如此寬亮,倒也十分欣慰。
劉佳氏便自將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七格格這兒,倒不亞于廿廿似的,當真也是不錯眼珠兒地每日里照看著七格格去。
這日嫡福晉點額召劉佳氏去,劉佳氏一進屋,點額便是滿面的喜色,“好消息來了……咱們家三格格的婆家,已然是選定了。”
劉佳氏心下緊張得亂跳,又不敢太過顯露出來,只能竭力克制著,含笑問點額,“嫡福晉挑中的是哪家兒?”
點額含笑垂眸,“自然是個好人家兒——科爾沁左翼后旗的扎薩克郡王索特納木多布濟。那孩子十一年前就襲了郡王爵了,又是管旗扎薩克,地位高崇自毋庸諱言。”
“這自比得咱們皇家多少公主、格格下嫁的時候兒,額駙多只是公品級的,要高太多去了。”
科爾沁部是大清皇家的“母家”、“舅家”,孝莊皇后等都是來自科爾沁部。科爾沁屬內扎薩克,科爾沁部的地位在內扎薩克四十九旗里地位最高。
“況且科爾沁的封地離京最近,就挨著奉天。歷代皇上出關拜謁祖陵,都要從他們家的封地上走,自是榮寵不斷。”
“別說咱們三格格就算厘降了,將來也是要在京建格格府邸;便是偶爾也跟著姑爺回游牧地去,這又才多遠呢,拍馬的工夫就到了。你要是想見,隨時都能見著。”
劉佳氏雖說是漢姓人,這一層倒是也知道的,她不由得欣慰地點了點頭去。
“還有一層,這位姑爺所掌的科爾沁左翼后旗呀,上頭就是哲盟。如今的哲盟盟長是誰,你難道忘了?——那是咱們德雅格格的公爹。”
“三格格嫁過去,咱們德雅格格必定會跟她公爹傳過話兒去,日后對科爾沁左翼后旗的旗務多加照拂也就是了。”
劉佳氏也是微微展眉。
點額見劉佳氏神色稍緩,便也笑道,“怎么,你還擔心我不費心給咱們三格格挑最好的人家兒去?三妞兒可是咱們家的長女,是第一個要嫁人的閨女,咱們家的面子里子可都在咱們三妞這一場婚事上呢,我豈有叫咱們家三妞吃虧的去?
劉佳氏面頰有些發熱,叫嫡福晉這么一說,她當真是有些兒面頰發熱。
至少聽起來,嫡福晉這安排,是極好的。
劉佳氏便趕忙起身,向嫡福晉行禮道謝。
點額倒掩嘴笑了,“瞧你啊,怎么還跟我客套上了?如今咱們家的老人兒,就剩下咱們兩個了。便是她們年輕的再聰明伶俐,終究比不上咱們多年互相陪伴的情分去。”
“我心里豈有不時時處處記掛你和三妞的道理?虧你還與我外道,這又客套起來了?”
劉佳氏不好意思地道,“……倒不知道,現如今只是嫡福晉挑好了人,還是這信兒已經是阿哥爺和皇上已然恩準的了?”
點額輕笑一聲,“每年備指額駙就那么幾個,可是近支宗室里卻是多少格格們呢。既然遇見好的,我還不趕緊先摁住了?我自是看好了人,就立時派人赴熱河回給阿哥爺,請阿哥爺奏明皇上了。”
“若是還沒準信兒,我自是不能提前告訴你,否則叫你空歡喜了一場可怎么好?故此啊,我既然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你了,那就是皇上和阿哥爺從熱河都已經遞回了話兒來:這事兒沒跑了。”
“一切就等皇上從熱河回來,便可正式下旨指配了。”
劉佳氏走了,含月送到門外,回來便抿嘴笑道,“……雖說還是有些忐忑,但是奴才瞧著,終究更多是高興的。”
點額輕哼一聲,“怎么會不高興?終究嫁過去就是個現成兒的郡王,還是管旗的扎薩克,里子面子都有了。質親王家五格格,那還是嫡女呢,也不過就只是配個郡王罷了;”
“更何況質親王家五格格的夫家,雖說是扎薩克郡王,可那是敖漢部,又跟科爾沁部怎么比啊”
含月忍不住笑,“主子這一回可叫她閃了一回腰去。原本指不定側福晉在她面前得說多少不好聽的話兒去,她心下說不定還會因為三格格的婚事而埋怨主子。可是這回倒好,她自己回去可得好好兒愧疚一回去。”
點額輕哼一聲,“……我自是抬舉她。至于她自己抬舉不抬舉她自己,就看她自己怎么想了。總歸,來日無論是她自己的位分,還是她那三格格的前程,都要看我的。側福晉可幫不上她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