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太上皇賓天當日就要進行小斂、大斂,梓宮當日就要從養心殿移至乾清宮,先奉西次間,再移至正殿……皇帝當日就移居至上書房苫次。數日中間一系列繁瑣儀軌,皇帝都必須在場,且要每日多次率領王公大臣齊集舉哀,還要發布詔書,連續多次重要的人事任免……皇帝整日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還要忙于政務,所以皇帝自己抽不出手來先制住和珅。
2、在遺誥發布當日正式將和珅革職,可見之前幾日準備和籌劃都是秘密的,憑和珅在朝中的黨羽密布,所以當時皇帝不可能派外人來辦此事,只有皇帝至親之人。
3、皇帝至親之人中,二阿哥終究還只是十七歲少年,永璘的性子不夠穩妥,所以皇帝真正能夠相信的,自然只有中宮。
4、孝和是中宮,又是鈕祜祿氏,與和珅同族。他們之間還有十公主這層情分,所以可想而知歷史上他們之間也必定是頗有私交的,所以由孝和來辦這件事,和珅幾乎不會有提防。
5、滿人傳統,男人在外打獵、征戰,女人管著家里所有的事,所以她們事實上個個都是精明強悍,是當仁不讓的女主。大清幾百年,前有孝莊,后有慈禧,足以證明大清皇后的手腕實則一脈相承,關鍵時刻都能扛起大事來,果決不遜于男子。
所以綜合以上,咱們有理由相信,追溯歷史,在平穩拿下和珅的過程中,孝和一定起了關鍵的作用。
以下正文
廿廿緩緩調整呼吸,片刻已然平靜下來。
廿廿靜靜吩咐,“先請和珅大人至本宮的宮中歇息。傳本宮內旨,本宮倚重和珅大人辦事,請和珅大人留宮當值。”
拿下了和珅,今日之事也剛辦完一半。
廿廿靜靜回眸。
布彥達賚和七額駙親自押著和珅下去了。在場能倚重的最親近之人,是三額駙索特納木多布齋。
只是此時三公主尚未與三額駙完婚,而且蒙古額駙們與朝中權貴的交往畢竟還隔著一層。
廿廿再看一眼綿寧。
十七歲的少年雖則滿臉的勇氣,可是臉色終究是白的,眼神里也有些掩飾不住的激烈。
這都不行。
廿廿輕嘆一聲,吩咐三額駙,叫他去將和世泰與明安找回來。
和世泰帶了明安回來,明安畢竟年長,一見眼前氣氛,便有些變色。
廿廿召明安近前,輕聲道,“公爺,咱們都是額亦都巴圖魯的子孫,我一門代代功勛、世世榮耀,公爺可想承繼祖宗的勛榮?”
明安雖是承繼大宗公爺,可他其實不是豐升額的親生子,而是過繼來的孩子。
因沒有嫡系血緣的支撐,這明安在家族中的地位總有些尷尬。在朝中他也不受重用。到了他這一代,從他在乾隆四十二年承襲了爵位起,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運道隱隱約約有了下降的趨勢,家族中人沒少了私下里埋怨他的。
他自己自然也知道,他的嗣母也沒少了敲打他,他心下何嘗就不著急?
他也想上戰場立功,可惜他還真沒有歷代先祖沙場染血的那本事。故此他才會那么積極地向和珅靠攏,樂意幫著和珅跟弘毅公家連宗,以期借助和珅之力。
他的內心,建功立業的念頭二十年來都是火熱的。
聽廿廿這么一說,他登時有些口干舌燥,渴望溢于言表,“回皇貴妃主子,奴才,奴才自然想!”
廿廿點頭,“那眼巴前兒就有一個巧宗,明公不知你可想抓住這個機會去?”
明安微微一顫,這一顫里有激動,有期待,自也有緊張去。
“不知皇貴妃主子有何吩咐?”
廿廿卻笑了,故意微微含了一絲失望的口吻,“明公,不瞞你說,若不是因為你是本宮母家承襲大宗的公爺,乃是全族的領頭之人,那本宮還不至于將這巧宗先給了明公你呢。”
“眼巴前兒,我自己的弟弟就在呢。明公你若猶豫,盡管退后。我六房已經出了我這樣一個中宮,我自家弟弟自也該尋個出人頭地立功的機會去!”
明安一震,急忙雙膝跪倒,“奴才是主子的奴才,奴才但憑皇貴妃主子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廿廿滿意點頭。還好,這個過繼子公爺,這會子骨子里的血性還是被挑起來了。
廿廿深吸口氣,緩緩道,“本宮有事,想要請福長安大人一談。若明公得便,便去替本宮引了他來。”
明安微微瞇起眼來,“……若福長安大人問起,奴才該如何說?”
廿廿輕哼一聲,“乾清宮的工程,福長安大人也是總理大臣之一。本宮對乾清宮里有些事兒,想要問問福長安大人。”
明安瞇著眼轉了轉心思,霍地抬頭,“皇貴妃主子放心,奴才必定能辦明白這差事。”
明安轉身去了,四喜不由得擔心,輕聲問廿廿,“奴才跟著去?”
廿廿搖頭,“不能。方才和珅就是你傳召來的,若你再出現,難免不叫人起疑。”
四喜和星桂都還有些放不開,廿廿卻是輕蔑一笑,“你們不必高看了福長安去。若不是他父兄的功勞,且父兄全都已經過世,他們一家只剩下他一個,要不今日朝中地位自也輪不到他!”
“他不是和珅,他沒和珅的本事,更沒和珅的膽魄。”
廿廿說罷,心思微微一動,轉頭看了綿寧一眼。
綿寧立即會意,忙單膝跪地,“小額娘有話,還請明白示下。”
廿廿輕輕嘆口氣,“你兩個福晉,一個是鈕祜祿氏,一個是富察氏。說來也巧,今日我兩個要拿的人,和珅是鈕祜祿氏,而福長安是富察氏。”
“你嫡福晉鈕祜祿氏的阿瑪已經在此處,協助本宮已然拿下了和珅;而你那側福晉是富察氏,是福長安堂侄女……待會兒你心下可會不自在?”
沙濟富察氏,如今在朝中也算是樹大根深,便是內外命婦里也有多位。綿寧的側福晉之外,廿廿更不能不去想那位恒謹郡王的福晉。倘若綿寧有心回護,那以后許多事都會掣肘難辦。
倒叫廿廿意料之外,綿寧竟毫不猶豫地抬起眸子,靜靜凝視廿廿,干凈利索地就兩個字:“她敢!”
廿廿意料之外,也是驚喜,倒笑了。廿廿親自伸手扶起綿寧來,“好孩子,你今日沒叫額娘失望。”
綿寧緩緩站起,眼神中也涌起淡淡的冷傲,“富察氏不過是兒子的側福晉,而小額娘乃是當今中宮,況小額娘此時所為的乃是大清江山、汗阿瑪的基業,此中輕重,兒子若分不清楚,便不配為汗阿瑪之子了。”
廿廿欣慰不已,輕輕拍了拍綿寧手肘。
一切盡在不言中。
少頃,巴掌聲再度傳來,福長安已然來了。
廿廿輕輕吸一口氣,“都仔細了。”
福長安與和珅不同,廿廿從前與和珅尚有私交,而與這福長安幾乎從無私人來往。她這般秘密地傳召,和珅可以毫無疑慮,這福長安卻不一樣。
倘若這福長安中途有所疑心,倒壞了大事。
廿廿所料不錯,福長安一路跟著明安來,一路都有些嘀咕,“明公既奉了皇貴妃主子的內旨,想必明公心下有數皇貴妃主子宣召,有何示下。還請明公透個口風啊,也好叫我這心下早早打個腹稿,不至于皇貴妃主子面前應對失措。”
明安笑瞇瞇道,“我方才不是說了么,皇貴妃主子要問的,就是乾清宮的事兒啊……”
福長安還不妥帖,“素日里,皇貴妃主子從未單獨宣召過我。而且這乾清宮的重建,并不是我一個人兒辦的,皇貴妃主子怎地要單獨傳召我去回話?”
明安樂了,拍拍福長安的肩膀,“我說福兄啊,你怎么糊涂了?我都說了,皇貴妃主子是要問乾清宮的事兒啊……福兄多年入值軍機,怎忘了那前寢宮里的乾坤去?”
福長安便微微瞇了瞇眼。
乾清宮已經不是天子的寢宮,那乾清宮里最大的乾坤,自然就是那“正大光明”匾額后頭的秘密了。
皇貴妃一個深宮婦人,她這會子關心的,除了那個,還有什么?
福長安便挑了挑眉,“明公說的,難道是那高懸在上的,呃……”
明安心下一穩當,便也順勢跟著打哈哈,“我就說福兄是跟我這兒揣著明白說糊涂呢!那乾清宮的乾坤,豈是能跟旁人一起說的?皇貴妃主子既想知道,那自然是單個兒地找人說話啊……”
福長安這才點了點頭,卻還是有些訕訕地道,“這事兒,我也不知道多少。”
說著話已是進了墻上開門,走進了廿廿所在的宮墻夾道。
這回廿廿只是靜靜不語,倒是綿寧親自帶著三額駙撲擊上前,將福長安摁下!
福長安果然不如和珅,非但沒有半點掙扎,反倒當場就驚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福長安只是有些不敢置信一般地瞪著綿寧看,綿寧親自扯了一幅帕子,將他眼干脆直接給蒙了。
廿廿都懶得看,擺擺手,“請福長安大人也至別院歇息。同樣傳我內旨,就說福長安大人總理大行太上皇喪儀,若宮內宮外兩處奔波,太過勞累。就留內當值吧。”
福長安被帶走,明安立即滿面喜色,跪倒,“皇貴妃主子,奴才不辱使命!”
廿廿淡淡點頭,“明公深明大義,今日的差事辦得明白。稍后,我自會回明皇上。”
這邊的事兒辦完了,廿廿將事情托付給布彥達賚和兩位額駙,她自己自匆忙趕回養心殿。
此時皇帝已經親自將大行太上皇帝梓宮從養心殿奉安在了乾清宮里,他自己搬進上書房為倚廬。
乾清宮正殿里,大行太上皇梓宮居中,周遭已經陳設帳幕完畢。廿廿遙遙為禮,先去上書房見皇帝。
皇帝已經剪發成服,一身重孝,卻還坐在桌案前親閱大臣擬就的詔書小樣兒。那滿室的謹肅,更襯得皇帝一身的孤單、寂寞。
聽見廿廿來,皇帝霍地抬眸,一雙哭得紅腫的眼,這一刻黑瞳熠熠,迎向廿廿。
廿廿知道皇上心中惦記著呢,這便輕輕點頭。
此時無聲,已勝萬語千言。
皇帝眉眼之中,在大哀之下,這一刻止不住有一縷喜色偷跑出來。他極快地克制住,親自起身迎上前來,握住了廿廿的手。
皇帝為太上皇守孝,上書房為苫次,不住炕床,只在地上鋪席子。
這是大正月里啊,就算那是天子,就算上書房的墻壁夠厚,可是那地上卻也是涼的——又因為上書房為皇子皇孫讀書之地,就是要讓皇子皇孫們刻苦攻讀,所以上書房里并沒有安設可通地龍的暖閣,故此那地面便都是冰涼冰涼的。
廿廿不由得鼻尖兒一酸,輕聲道:“我再給皇上取兩床厚氈子來。皇上不能住厚褥子,氈子總歸不壞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