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含笑道,“奴才能想見三公主已是忍了多年,到此時,當真是一刻都忍不得了。”
廿廿輕輕嘆口氣,“三公主都是為了諴妃著想。若只是為了她自己,她這些年都忍過來了,不在乎這多一日少一日的;她下嫁在即,最最放心不下的都只是她額涅啊。”
廿廿看月桂一眼,“故此我要送三公主的,便是這樣一宗。”
月桂這才明白了,雙眼也是放光,“……主子送的,才是三公主最夢寐以求的啊!”
廿廿含笑點頭,“我這些年在宮里,與三公主也是投緣。如今她要出嫁了,我自得送一宗大禮去。能叫她走得安安心心,我也替她高興。”
廿廿便走入前殿,升了座,吩咐四喜,“你親自去翊坤宮,叫三公主和四公主過來問話;還有,叫五魁帶著傳旨太監去各種傳旨,叫她們都來。”
其實后宮里的消息都是長腿兒的,三公主和四公主吵起來的事兒,各宮都多少已經知道些兒了,聽得皇后傳召,這便都麻溜兒地趕到了儲秀宮。
看熱鬧的,自然不嫌事兒大。
在這這二位公主,比她們當中有的年紀還大呢,平常也都不將這些貴人們放在眼里,如今輪著看二位公主的好戲,年輕的貴人們可積極呢。
眾人來都見過禮,各宮嬪妃落座,兩位公主自都知道她們是來回話的,這便都沒敢坐,站著聽皇后的訓。
廿廿也不急,先抿了一口茶,這才問,“方才聽得翊坤宮那邊兒傳出動靜,仿佛有些熱鬧,是怎么了?”
諴妃先不好意思了,起身回話,“……回皇后娘娘,是三公主和四公主姐妹兩個拌了兩句嘴。”
廿廿抬手虛按了按,“諴妃請坐。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是大姑娘了,她們現如今都有自己個兒的主意,有話便叫她們自己說就是。”
三公主瞄著四公主問,“你先說呀,還是我先說?雖說我是當長姐的,可是你不是尊貴的固倫公主么,要是你想先說,那我就讓給你,叫你先說!”
雖說二位公主嫡庶有別,但是嫡庶更多是對外頭說的;可是在自家里,旗人家也是十分在乎長幼有序。三公主雖是和碩公主,可她是事實上的長姐,便是先說了,也是應該,沒有必須得叫四公主先說的理兒。
三公主先謙讓了,顯出了當姐姐的氣度來。
四公主便冷笑一聲,“三姐姐方才跟我那么強詞奪理的,怎么到了娘娘們面前來,反倒這么謙和大度了?我瞧著三姐姐怕不是來回話兒的,倒是來演戲的!”
四公主的話說得急,都是沖口而出。而越是這樣沖口而出的話,倒越是真實可信——四公主說的是“到娘娘們面前來”,可不是到“額娘們面前來”。這當中便有區分了。
四公主是孝淑皇后的嫡出,她是可以不叫其他嬪妃“額娘”,只喚一聲“娘娘”也就是了。可是這卻不包括廿廿和諴妃二人。
諴妃雖說只是妃位,可卻是她的養母,她怎么都該叫聲“額娘”的;而廿廿是正宮皇后,那就更是她名正言順的額娘了。
可她都不叫,可見她仗著自己是元妻嫡后的所出,心里從始至終也沒將這二位放在眼里過。
廿廿挑眸望來,“三公主讓著四公主先說,可是我瞧著四公主的意思,卻也不想先說。那就罷了,三公主你是當姐姐的,那便你先說就是。”
四公主是固倫公主,便是諴妃也不好說什么,眾人都只能看著,也唯有廿廿能鎮住。
四公主登時瞪圓了眼盯住廿廿,“皇后額娘這是偏著三姐姐!我哪兒說我不想先說了!”
廿廿靜靜望過來,“方才你三姐說了,叫你先說。若你有心先說,那你張口來,便該直接說事兒。可你方才說的都是什么呀,可見你本心里并沒想先說。”
“怎么著,原來你倒是想先說的?那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這回便直接說事兒,若再顧左右而言他,那就不必說了,自然得你三姐先說。”
四公主氣得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可是怎奈她如今形單影孤,沒人替她說話。
孝淑皇后從前的影響,主要都是留在潛邸里。可是潛邸里的老人兒如今也不剩幾個了,故此她的影響力這幾年早已消失殆盡了;而進宮的貴人們,大多連見都沒見過她,就剩個榮姐兒,如今還只是個常在,連張嘴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當然,得說是孝淑皇后的影響力“幾乎”消失殆盡;這個字眼兒的意義所在,就在那特定的一兩個人身上呢。
遠一點兒的,自然有二阿哥綿寧,或者說還有那些頑固的宗室王爺們;近的,就坐在眼巴前兒呢。
廿廿不慌不忙又端起茶碗來抿了一口,眼角余光掃過華妃去。
廿廿的茶碗還沒撂下,華妃果然已經坐不住了。
“我瞧著話倒不至于這么說,”華妃瞟著三公主,“四公主既張了嘴,那自然是要回話兒的,就算頭一句說的不是正題兒,可是這世上誰說話還不加點兒鋪墊不是?開門直奔正題兒是一種說話的法子,可是那多是爺們兒的習慣;至于姑娘家么,說話習慣多繞兩個彎兒,卻也不是不奔著正題兒去不是?”
四公主可算得了個人替她說了句話,這便趕緊行個禮,“華妃娘娘說得在理!”
廿廿便笑了,凝住四公主,“怎么今兒這事兒,是華妃要問四公主的話兒的么?四公主原來是來錯了宮,不是要來本宮的儲秀宮,而原本要去的是華妃的延禧宮?”
四公主一怔。
廿廿靜靜盯一眼華妃,“四公主說得也不算錯,華妃的話或許是在理。可是今兒要問你們話、理這事兒的是本宮,而不是華妃。華妃的話,可以作為參考,卻不是本宮所做的決斷。”
“再者,本宮的話還未問完呢,故此還沒叫各宮一起來議,故此華妃這會子說這番話,早了。”
華妃惱得咬牙,卻也無計可施。
廿廿收回目光來,只向三公主點頭鼓勵地笑笑,“三公主說說吧,你們姐妹兩個今兒這是鬧的什么意氣呀?”
三公主手里自然捏著話柄呢,這便將四公主今兒不懂規矩,皇后都駕臨翊坤宮了,可是四公主竟然沒去請安,壞了規矩等這些話全都說了。
“……再者女兒也不是沖著四妹妹去的,女兒不過是去教訓那嬤嬤王氏兩句。王氏既是四妹妹的嬤嬤,那素日便承擔教引之責,今兒四妹妹壞了規矩,那這王氏就應該罰!”
“可是四妹妹就惱了,非說我是罵了她的人,就是沖著她去的。我便與她掰扯明白,王氏雖然是她名下的嬤嬤,可既然是翊坤宮里人,那就得守翊坤宮的規矩……”
廿廿緩緩點頭,“嗯,三公主這話說得沒錯。”
三公主得了皇后的支持,這便扭頭盯住四公主去,眼中不掩輕哂。
四公主臉色有些發白,“……翊坤宮的規矩?諴妃娘娘是三姐姐的本生額娘,那自然是三姐姐怎么說怎么是!”
諴妃驚得起身,“四公主……自從孝淑皇后崩逝,皇上將你交給我撫養,我無一時不將你看得比三公主更重。”
廿廿輕嘆口氣,“原來四公主的心結在這兒……”
四公主被說中了心事,也咬住嘴唇說不出話來了。
廿廿點點頭,“皇上不在宮里,親自去看永定河、滹沱河疏浚工程去了。這一方面是為了避免以后永定河再因為淤堵而發大水,二來也是皇上想以工代賑,叫更多的災民有一個體面地獲得賑濟的機會,讓災民們都能活下去。”
“皇上這幾個月來為了水災之后的賑濟之事,殫精竭慮,那咱們后宮的這點子事兒就別再讓皇上煩心了,我便做主了就是。”
廿廿瞟一眼四公主,“四公主心里揣著的事兒,當真不大,只消四公主到我跟前來,單獨與我說說,我何嘗就不會早早兒滿足了你的心愿去?”
四公主竭力平靜,“……皇后娘娘說了這半晌,我倒聽迷糊了。皇后娘娘究竟說什么呢?我又有什么心事了?”
廿廿望住四公主,緩緩而笑,眸子隨即轉向華妃去,“那么華妃你聽懂了么?”
華妃聳聳肩,“方才我想說話,被皇后給噎回來了,我哪兒還敢吱聲了?”
廿廿輕輕搖頭,“華妃,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在這兒究竟該不該說話,都只要看我問沒問你。我若沒問到你,你擅自就說話,那是你壞了規矩;而反過來,我既然問到你,你卻反倒無話可說,那就還是你壞了規矩去。”
華妃哪兒禁得住這樣的激將,便不由得咬牙,霍地站起身來,“好,皇后娘娘既然非叫我說,那我就說了——我聽著四公主的意思是,她跟隨諴妃和三公主母女一起住著,諴妃自是一門心思只顧著三公主,這便薄待了四公主去!”
廿廿靜靜揚眸,“四公主,這回你華妃娘娘說的可在理?”
四公主與華妃視線撞了撞,四公主別開眼去,“……諴妃娘娘忙,現在她所有心思都在三姐姐婚事那兒,哪兒還顧得上我啊。”
廿廿輕輕一笑,“這話說得倒是有理。現下三公主婚禮在即,諴妃是當額娘的,自然要一門心思都撲在三公主的婚事上。這是人之常情,這天下換了誰都會這樣辦。”
“諴妃既要顧著三公主的婚事,又要撫養四公主……我瞧著都心疼。我便也想過,要不這時候兒就先將四公主給挪出來,交給旁人先撫養著?可是這話若不是四公主自己提,我又不好直接就給定了。”
“故此,今兒這事兒,我倒覺著鬧得好。四公主的心思說出來了,我便正好兒可以給諴妃肩上卸卸擔子了,當真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兒。”
廿廿緩緩展眉,“孝淑皇后留下一雙兒女,先帝爺做主,將二阿哥交給我撫養;那么此時在我和諴妃之下,那華妃自然是第一人選。”
“那就這么著吧:四公主便托付給華妃了。”
廿廿內旨一下,宮殿監便奉旨帶了內務府將四公主的東西都給挪延禧宮去了。等眾人從儲秀宮散了,四公主回到翊坤宮,見這些搬動都已經開始了。
潑出門的水,收不回來了。
儲秀宮里,三公主歡呼著抱住了廿廿,“好額娘,您可成全了我最大的心愿去!那我便可以安安心心出宮下嫁,再也不用擔心我額涅守著四妹妹要受她的氣去了!”
廿廿刮她鼻尖兒一記,故意糗她,“我原本打算著,既然是兩位公主拌了嘴,那索性我們誰都不必管,只單拉出兩位額駙來,到箭亭打一架就是了……誰打贏了,既判今兒誰有理!”
三公主登時紅透了臉去,“皇后額娘,您,您……”
廿廿大笑,“別擔心,便是憑這個,你那額駙也一定是打贏的。”
兩人如母女、又如姐妹地笑鬧了一會子,三公主平靜下來才問,“您把四妹妹交給華妃娘娘去了,可我從旁瞧著,她們兩個卻還似乎都有些兒不樂意。”
廿廿輕輕勾了勾唇角,“我今兒故意用了激將法,激了華妃幾句,叫她幾次幫四公主說話,這便將四公主順理成章地托付給她,她也不好意思拒絕。”
“可是內里,無論是因為當年華妃與孝淑皇后之間的齟齬,抑或是當年六公主的死,她們之間都還有些解不開的心結的。”
廿廿拉著三公主的手,“終究華妃是不可能如你額涅一般,真心對四公主的。是四公主她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明白你額涅的寬宏大度,非要鬧這么一場,那便也一切都是她自己鬧出來的罷了。”
三公主咬牙道,“不管怎樣,便是來日華妃與她再鬧起來,您可也千萬別讓她再回我額涅的翊坤宮才是!”
廿廿搖頭,“你放心,不會的。等你嫁了,她的婚事便也不遠了。她與華妃的緣分,也不過只是這一兩年間的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