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都笑了,抬眸瞟著明安,“那照著你的意思呢,我該派個什么人去?”
明安嘿嘿笑道,“倒不如皇后主子遣身邊女子代為致祭。”
廿廿心下一動,不由得瞇起眼來,“是嗎?我名下女子不少,你覺著我該派誰去才好?”
明安故作沉吟,“……皇后主子駕下,第一份兒的自然是月桂姑娘。只是月桂姑娘終究是皇后主子外祖那邊兒選過來的人,到咱們家去行祭祖之禮的確不太合適。”
廿廿不由得笑了,“聽你這么說,倒叫我想念起星楣來了。那是咱們家的家下女子,還是你替我親手挑的裴家女子,若她還在,倒能如你所愿,正是最佳的人選。”
明安有些尷尬,趕緊道,“奴才是覺著月桂姑娘是皇后主子跟前掌事兒的女子,皇后主子自是事事都離不開月桂姑娘的。”
廿廿哼了一聲,“那倒是的。”
明安這才掀出底牌來,“既然月桂姑娘一時片刻都離不開的,那皇后主子跟前的頭等女子接下來便是月桐姑娘了。倒不如……就請月桐姑娘出宮勞動一趟。”
廿廿又笑了,也不說行還是不行,只擰身兒沖外頭道,“四喜,你可聽見了沒有,你明公爺可是不愿意再叫你登門兒了呢!”
明安一怔的工夫,四喜已經趕緊弓著腰進來了,進來就“噗通”雙膝跪下,“奴才有罪。”
廿廿捧著手爐搖搖頭,“四喜啊,我都忍不住好奇,你竟是做了什么事兒,竟能叫你明公爺如此不待見你了?”
明安尷尬地趕緊擺手,“沒,沒……喜總管,我真,真不是這個意思。”
廿廿眸光幽然,卻只對著四喜說,“瞧瞧,你明公爺還不想饒你的罪呢。干脆,你這會子也甭跪我了,去給你明公爺跪著吧。”
四喜也痛快,得了主子的吩咐,這便都沒起身兒,原地用膝蓋扭了個身兒,就變成雙膝跪倒在明安面前了。
明安臊得滿臉通紅,想躲開,可是甭管他往哪邊兒避,四喜都是就地膝蓋一擰,就還是沖著他跪著了。
明安實在躲避不開了,只好沖著四喜一頓打躬作揖的,“哎喲,喜總管您快請起吧……我當真不是那個意思。”
廿廿在旁冷眼瞧著,這才緩緩道,“四喜啊,瞧瞧,你的罪過你明公爺算是不肯饒恕了,那你光這么跪著也沒意思。”
廿廿冷冷抬眸,“……那你就到敬事房跪著去吧,自己上宮殿監領個罰。宮殿監的督領侍他們問起來,你便一五一十地都說清楚嘍。至于你究竟該領什么罪,叫他們來議,也不用報我了,議完了直接報了內務府就是。”
四喜痛痛快快地領命,“嗻!奴才這就去!”
四喜手腳麻利,原地膝蓋一滴溜身兒,起來就走,便是明安想攔著,竟然都沒攔住!
只能瞧著四喜的腳步越走越快,明安望向廿廿,都快哭了。
“皇后主子,您快叫喜總管回來吧!奴才絕沒有此意啊……”
廿廿掌心在手爐上輕輕摩挲著,感受著那煦煦的暖意,“瞧你,這不是糊涂了么?是你說不喜歡我派太監回家里行禮的。你既這么說了,我也總歸不能怪你,畢竟你在御前行走還不滿一年,自對于宮里的規矩還沒那么清楚。”
“宮里的規矩啊,內廷主位便是有什么事兒要往母家去的,賀壽也好,問安也罷,又或者是賜奠……都只準遣宮里的總管太監、首領太監的去辦,沒的遣官女子出宮去的理兒。”
“咱們家呢,也自是世代勛貴,這兩百年來從沒斷了過從宮里接恩賞、賜奠的,按說自然該明白這個規矩。沒人敢犯了這個規矩去,也自然沒人敢自己起個爐灶,尋個旁的由頭去……沒的叫人笑話。若是小門小戶的,從未接過宮里恩賞的倒也罷了,可咱們這樣的家世,自是不能丟這個臉去。”
明安的臉火燙火燙的,就差沒想尋個坑兒鉆進去。
廿廿瞟他一眼,嘆口氣道,“如今咱們家交到了你手上,你是大宗公爵,你便是咱們家的家長,你說的話、辦的事兒,代表著咱們家的顏面。我為中宮,又豈能不顧著咱們自己家的顏面去?你說了什么,便是不合宮規的,我也還得替你遮著掩著,盡可量地周全著。”
“故此,那我就只能說是四喜有罪,該打該罰的都是他這個奴才!——我總不能說是我母家大宗的公爺吧!”
廿廿冷冷瞪明安一眼,“便是你明安自己個兒丟得起這個臉,我還丟不起呢!我總不忍心叫外人笑話兒:我鈕祜祿氏弘毅公家一門,世勛至貴,如今怎么會出了這么個不懂規矩的大宗公爵去!”
明安額角涔涔汗下,趕忙跪倒請罪。
可是他自己心下也還是有些糊涂,今兒不是來說月桐的么,怎么繞在四喜這個死結上算是解不開了?
他更擔心的是,四喜這一到敬事房(敬事房就是宮殿監的“行政辦公室”)去請罪去,還要宮殿監的那些大總管們一起來議罪,那自是所有的太監都知道這事兒了,尤其是宮殿監那些大頭子們!
這一鬧,還不得叫大太監們都以為他明安將太監不放在眼里啊!
“奴才知錯了……還請皇后主子責罰。奴才、奴才只是想著是祭祖,這便是替祖宗們著想的……”
廿廿嘆了口氣,“你是我自家人,你說我若責罰你了,在外人眼里,我不也還是自己打自己的臉?明安啊,你遞牌子進宮見我,卻是要給我送這么一個自己打自己臉的事兒,是么?”
明安慚愧得伏地碰頭,實在是不知道這話該怎么解釋了,總歸是怎么解釋怎么亂。
廿廿擺擺手,“算了。今兒這事兒是從年下祭祖起的,你又說了是替祖宗們想的,再者你這公爵也是從祖宗們那兒世襲來的……這事兒既然總跟列祖列宗們聯系在一塊兒,我便也不好怎么責罰你去。”
“今兒的話就說到這兒,你便也退下吧。我也煩了,不想再聽你多說一個字兒去。”
“至于年下祭祖的事兒,宮里有宮里的規矩,我還是叫四喜去……你若不愛見他,那等他到的時候兒,你趕緊尋個由頭避開了就是。”
廿廿說完,冷冷吩咐,“五魁,替我送送你明公爺。這宮里的門檻子都高,瞅著他走穩當嘍。”
明安造個灰頭土臉的,出了儲秀宮,自己挨著紅墻站了好一會子。
腦子亂,他得捋捋。
這事兒原本妥妥的,他也沒說錯什么話吧?怎么就落得這么個下場來?
他沒敢直接回去見王進福,怕這會子腦袋亂,話再說不明白了,他便先溜出了宮去,回家先歇了一個晚上。次日才又進宮,來找王進福。
王進福等著明安回信兒呢,原本以為昨兒就能得著準信兒,可沒想到竟耽擱了一天。
王進福見著明安,這臉上便有些沉。
“明公爺是大忙人,老奴卻是個閑的,明公爺盡管叫老奴多等幾天就是,沒什么大不了的。”
王進福原本也是如意算盤打得叮當響。
那月桐再是個高傲的主兒,可是在主子們面前也終究是個奴才。只要皇后主子發話,那月桐就必定低頭!
在他看來,明安終究是皇后娘娘母家的大宗公爺,聽說當年皇后娘娘之所以能以微末的六房的出身,打敗了其余各房那些高貴的格格們,得以順順當當地挑進宮來給十公主當侍讀,然后才借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中宮的位置上來,都是因為這位大宗公爺的力舉。
那只要這位明公爺在皇后娘娘面前提了,那皇后娘娘就不好駁明公爺的面子。
更何況,只是個官女子呢,還并不是皇后娘娘陪嫁女子,是半道兒后來的。
再者說了,明公爺說的話兒也只是叫官女子去祭祖,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旁的事兒啊……這事兒便怎么想著,都沒有不成就的道理!
昨兒一天沒等到明安來回信兒,王進福倒也沒多想,只是心下暗罵,以為是明安這回還反過來吊著他胃口罷了,想要從他這兒再圖些什么罷了。
王進福心下也是想好了:成,既然現在換過來,成了他有求于明安了,那他就寧愿再退一步就是!不管明安想拿伏他什么,他暫且叫明安如愿就是!
等人平了,事兒成了之后,再慢慢兒將這賬算回來就是。
總歸,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
明安一路走過來,從瞧見王進福開始,這心里的念頭便也轉過十回八回了。
當終究走到了王進福面前,兩人對上話兒了,明安的心這才定了下來。
事兒已然如此,那他總得能盡量撈足了好處才是,不能白到皇后娘娘跟前,這么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一頓的。
明安便揣著手,嘿嘿一樂,“瞧王爺說的,我哪兒敢叫王爺您久等啊?之所以昨兒沒當即就給您信兒,還不是因為這事兒它難辦嘛……”
王進福瞇了瞇眼,“明公爺是皇后主子母家的大宗公爺,身份與旁人都不同。這事兒擱在別人那辦,興許是難事兒;可是放在明公爺手里,不過翻手覆手的事兒。”
明安又嘿嘿笑笑,“話雖這么說,可是那月桐姑娘的身份也不一般不是……那終究是皇后娘娘親自挑了、教出來,擱在身邊兒伺候的,那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啊。”
“這情分啊,便趕上半拉妹妹了不是?皇后娘娘自然不肯輕易就許了人去。再說了,這宮里的規矩也嚴,這您比我知曉得清楚,咱們大清的宮里啊,就不興那個,抓著了都是重罪!”
王進福挑挑眉毛,倒也不能不承認明安說的有理。
要不是因為這回事,他何至于還要求人?就憑御前奏事太監這身份,但凡他張口,早就有人自己送上門兒來了。
王進福揣著手點了點頭,“……那您今兒能給我準信兒了吧?皇后主子那邊兒怎么說?”
天兒冷,想要扯謊的時候就更是渾身的血都逆流,就更覺著冷。明安狠勁地抽了抽鼻子,斜楞著眼神兒道,“我昨兒反正是押上我全身的本事了,該說的話可都跟皇后娘娘說了。不瞞您說,我將我們家祖宗的面子都給押上了,就咬實了今年我們家祭祖就得要見月桐,不能再見是個太監了!”
王進福聽著也樂了,“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兒啊……我說呢,昨兒個敬事房的都傳開了,說明公爺你不把我們當人看,可不稀罕叫我們登你們果毅公府的門兒呢!”
明安一驚,“……還真這么傳開了?各位爺們兒都怎么說的呀?”
王進福嘆口氣,“還能怎么說呢,自是都說您那果毅公的門檻兒高,我們這些人攀不起唄。”
明安便一閉眼,知道他終究是將太監們都給得罪下了。以后要想挽回,得費好幾輩的工夫才行。
既然都如此了,他心下更是一橫,他這付出的代價不能白付了,他至少得將眼巴前兒的利益得了!
他便深吸一口氣,然后屏住呼吸盯住王進福,“事兒呢,我是替王爺您辦好了。那王爺也能幫我回事兒了吧?”
明安在耍一個小聰明:畢竟年底祭祖的事兒跟現在還隔著一段時日,他索性先謊稱一切都辦好了,叫王進福先將他眼巴前兒的事兒給辦完了,那等年底的時候,說不定一切還能再有轉機。
王進福眼睛一亮,“明公爺當真把事兒辦定了?”
明安狠勁一點頭,“您也不瞧瞧,我為了這事兒,把宮里的爺們兒都給得罪了我……要是沒辦成,我犯得著費這么大勁么?”
王進福一想也有道理,這便樂了,使勁兒沖明安弓腰,“哎喲,可謝謝公爺您幫著玉成!這事兒若不是明公爺您,別人都指望不上!”
明安站直了,脖子也向上拔了拔,“那個什么,王爺你今兒能幫我在皇上面前回個話兒了吧?”
王進福眼珠兒一轉,便也點頭,“那必然的!您先忙您的去,待會兒皇上召見大臣的時候兒,我一準兒將您的話兒給帶到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