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哪兒那么容易就信了呢?
他自然是相信廿廿,可是卻對那永泰的話存了絲疑問。
不過這會子那永泰又不在這兒,他才不會當面跟廿廿追問個沒完呢。
尤其當晚,他將沒能在湯泉里消耗掉的氣力,輾轉著要去跟廿廿廝磨的時候兒,也叫廿廿給委婉地推開了,這便叫他心下越發隱約有了所思去。
皇帝當晚便下旨,次日便離開湯山行宮,回京。
皇上的旨意發下,叫前朝后宮都吃了一驚。
這湯山行宮之所以叫這名兒,就是這周遭都多有湯泉,故此但凡能來這兒的,縱然不能在行宮里享受溫泉,可是行宮外周遭也頗多湯泉去處。故此誰不想多停留兩日,跟著皇上和皇后一起松泛松泛筋骨呢。
況且這泡完了湯泉之后,自然會腿腳松軟些,故此但凡宮中的主子們駕幸這湯山行宮的,都是要停留些日子,要不乾隆爺干嘛還特地將這湯山行宮給擴建成前宮、后宮的形制呢,自都沒有就待一個晚上就走的道理。
故此有心之人不由得私下都猜想:皇上這么急著回宮,難不成京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兒不成?
次日圣駕便返回了圓明園。
諴妃帶著淳嬪等人前來接駕,也都是滿肚子疑惑的,待得見過了禮,諴妃親自扶著廿廿的手,便也小聲問,“……都說昨兒才到湯山行宮,我便尋思著,怎么也要盤桓三五日去。卻沒成想,今兒旨意就送到了,說今兒就回園子來。這是出什么事兒了不成?”
廿廿嫣然輕笑,“沒事兒,姐姐別擔心。”
廿廿想了想,“實則是我心急,皇上是順著我的心意,這才提前回來的。”
諴妃不解其意,“皇后娘娘這是……放不下三阿哥的功課?”
廿廿含笑搖頭,“我隨皇上離京時,自是將綿愷托付給姐姐,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啊,是放不下離京之前辦了一半兒的事兒罷了。”
諴妃想了想,“離京之前辦了一半兒的事兒?難不成是秀女挑選之事?”
廿廿便也順勢就含笑點頭了,“姐姐懂我。”
諴妃便也笑了,“咳,也是。之前只是定了幾個女孩兒留宮居住、學規矩,的確是還沒定下該選誰進宮來呢。”
廿廿握著諴妃的手,一路朝她的寢宮去,邊走邊問,“那幾個留宮的女孩兒,姐姐可有留意著?當中內里,可有好的?”
諴妃想想,便也點頭,“畢竟是三年挑選一回的,自是集中了各旗下的好姑娘。每一屆,內里自都有些不錯的。只不過這當中終究要分指婚給近支宗室的,總歸誰有能進宮的造化,都得看皇上的心思來定才好。”
廿廿便也是含笑點頭,“姐姐說得對。”
廿廿跟諴妃還沒說定這個事兒呢,畢竟還在圓明園里,沒回宮呢。廿廿原本還想著,等回了宮之后,再跟皇上說這事兒就是。
畢竟這是遲了一年的挑選,便是隔了四年的一次八旗秀女選看,宮中是怎么都該留幾個的。
可是還沒等回宮,也還沒叫廿廿為這事兒費心,次日皇上卻忽然自己個兒主動跟她說起這事兒來。
“……爺已經吩咐下去了,封蕓貴人、李貴人,四月就叫她們離家入宮。”
廿廿訝了訝,“四月?這么快?”
這會子都三月底了,要二位新人四月就進宮,她還得吩咐下去安排安排才是啊!
皇帝便笑,“你別跟著著急啊。就算兩個貴人進宮,交給內務府去辦就是了。便是他們若有不托底的,叫吉嬪、淳嬪她們兩個學著也管管事就是。”
廿廿一聽皇上準吉嬪和淳嬪管事了,心下自是高興,“那當然是好的!吉嬪就不必說了,那可是皇上潛邸的老人兒;淳嬪也更是聰明伶俐,想必一上手就明白的。”
“原本我還擔心若都只交給諴妃姐姐一人去,倒叫諴妃姐姐受累,這回吉嬪和淳嬪兩個幫襯著,那我自然就可放心了去。”
皇帝點點頭,拍拍廿廿的手,“……不怨爺自作主張吧?”
廿廿“撲哧兒”樂了,“瞧皇上說的!別說這選進新貴人的事兒,便是這天下大事,什么不是天子圣心獨斷呢?”
“再說這后宮挑選新人的事,昨兒我跟諴妃姐姐也都說,若是叫我們兩個來選啊,當真是哪個都覺著好,倒不知該選哪個。也唯有皇上自己個兒才知道,皇上的心里會喜歡什么樣兒的呀。”
“這事兒頗費神,皇上這么快刀斬亂麻了,倒叫我輕省了去,這心思啊一下子就輕松下來了。”
皇帝便也點頭,“那爺就也放心了。”
廿廿想想,忽然忍不住莞爾,“只是皇上挑的時機,有點兒容易惹人遐思呢。”
皇帝愣愣抬眸,“什么哦?”
廿廿將皇帝的手扳在自己掌心,“還不是咱們在湯山行宮只停留了一晚,這便回京了,外人不知就里,不知道皇上是因為我的身子不宜泡湯泉所致;結果皇上今兒就定了兩位新貴人早早兒入宮……”
廿廿舉袖掩唇而笑,不說下去了。
皇帝便哼了一聲,抓住廿廿的小手,使了勁兒攥了攥。
“……你是想說,這會叫前朝后宮的都以為爺是急著回宮召幸新人呢,是不是?”
廿廿反正不肯說出口,只是晃著頭,凝著皇帝笑。
皇帝便哼了聲兒,“不過也沒岔兒,爺啊就是心急火燎了啊。畢竟女孩兒家青春短暫,原本不是該去年就選看嘛,這已是耽誤了她們一歲去,爺就不好再多耽誤時日了唄。”
廿廿也不多說,只捉緊了皇上的手,將頭挨過來,靠在皇上肩頭。
——原以為回京之后,這又是一樁要費神的事,卻沒想到竟被皇上這么快刀斬亂麻地就給解決了。
皇帝大掌輕輕摩挲廿廿后頸,幫她松泛著。
當真,便是廿廿儉省,可是皇后終究是皇后,這旗頭和首飾加在一起,也還是頗有些分量的,尤其是如今這個情形下,就更是壓得她后頸酸疼。
后頸酸,便總連帶著兩邊兒額角疼,最終匯總到了腦仁兒那去。一費神的時候兒,那腦仁兒當真疼得跟要炸開了似的。
她從未在皇上面前說出口過,可是皇上卻也知道她的苦楚似的。這么幾番摩挲之下,她的后頸當真紓解了不少。
廿廿舒坦了,這便又回神去想即將進宮來的二位新人。之前對于這二位新人,皇上一個字兒都沒多說,只說了兩人的名號,一個是蕓貴人,一個是李貴人,旁的也都沒提及。叫廿廿冷不丁回想,只覺滿腦子的糨糊,都沒法兒安上這二位的臉去。
“皇上……李貴人,是李佳氏?漢軍的?那這蕓貴人呢,‘蕓’是封號吧,那她是什么哈拉的?”
李貴人好猜啊,這必定是從前有漢姓的,大半是漢軍的,也有可能是高麗佐領的;那這蕓貴人呢?“蕓”自然不可能是從前的漢姓,也不可能是其父親的名中首字——哪兒有個大男人用這個字兒的呢?
皇帝卻伸手捂住了廿廿的嘴,輕輕拍她一下,“瞧你,還說不想費神,這會子又想起這些做什么?”
“她們是誰家的,又是哪個哈拉的,哪兒有什么要緊的?爺也記不住,索性就沒去記,總歸賜給她們名號就是,進宮之后便可以名號稱呼。至于哪家兒的、又是什么哈拉的,全都沒什么意義了。”
廿廿都忍不住打了皇帝的手一下兒,“皇上怎么能這么輕忽兩位新人呢?既是皇上挑的,既是這么快就要進宮,皇上自該留心些兒。畢竟,她們也是要將一生都托付給皇上的呀……”
皇帝便笑了,痛快兒地點頭,“好好好,等她們進宮了,爺一定將她們的家世都給記住、默誦下來!”
幾日后回宮,廿廿才又見著了吉嬪去。
廿廿跟隨皇上離京,諴妃又在圓明園,宮里不留人不成,廿廿便將吉嬪給留在宮里照看著。
——畢竟宮里人多啊,華妃在呢,舒舒也在呢。
廿廿在儲秀宮升座,六宮都來正式請安,廿廿并不意外沒看見華妃。
諴妃和華妃本為廿廿左右兩手邊兒的首席,今兒華妃沒在,自是淳嬪居首了。
瞧見廿廿向這邊望過來,淳嬪便代為回明,“回皇后娘娘,華妃娘娘的身子不好,今兒便沒來。”
廿廿點點頭,“淳嬪你的景仁宮與延禧宮挨著近,你回去的時候兒便替我去問候一聲兒。”
淳嬪忙道,“嬪妾明白。這也是嬪妾應該做的。”
廿廿這便將皇上選了蕓貴人、李貴人的事兒,曉諭六宮。
“四月二位新人便將入宮,依著皇上的意思,吉嬪和淳嬪進封嬪位也都有些日子了。二位嬪位人品端莊,足可協助我管著些后宮里的事兒了。那四月里蕓貴人、李貴人進宮的事兒,便交給吉嬪和淳嬪你們二位吧。”
“舉凡安排兩位新貴人的住處,該添置什么,這些一應的事兒便都交給你們兩位去,你們也只管放開手腳去辦。若遇見不明白的,便去請教諴妃姐姐就是。此事啊,我可要當一回甩手掌柜,統交給你們去了。”
吉嬪和淳嬪趕忙起身接旨、謝恩。
吉嬪年歲到了,再加上性子原本如此,故此面上是一貫的平靜。不過淳嬪終究年輕,身在嬪位終于能管事兒了,自是高興的,從那眼底的晶亮都能瞧出來。
兩邊各自坐在兩位嬪位身旁的信貴人、如貴人等,都朝兩位嬪位靜靜看去。
她們心下是有羨慕,也是有憧憬的吧。畢竟這宮里最眾的就是貴人位分,而唯有晉位為嬪,才能算是“出人頭地”了去。
安排完了新人進宮的事兒,六宮各自散去,廿廿這才將吉嬪給留了下來。
吉嬪還就著方才新得的差事來說,“一個蕓貴人,一個李貴人,就從這名號的區別里,我猜皇上興許就是更喜歡這個蕓貴人些兒的。那就將蕓貴人安排在西六宮居住,也好離著皇上近些兒?”
“西六宮這邊兒,皇后娘娘您居儲秀宮,諴妃住翊坤宮,那便還有永壽宮空著。不如就叫蕓貴人暫住永壽宮吧,離著皇上也近,必定能合皇上的心意……”
“至于李貴人呢,那就擱在東六宮吧。瞧瞧那邊兒哪個宮里人還少些。不過我當真得說,明明是東西各六宮,可是東六宮的人也未免太多了點兒吧?我瞧著方便能住貴人的宮里啊,這會子都快人滿為患了去。”
吉嬪這話說得,看似不相干,實則是字字都到肉的。既到皇上的肉,也到廿廿的肉,廿廿聽了便忍不住微笑。
聽吉嬪這么說話兒,可真好啊。
——也是,叫外人看起來皇上既然這樣心急火燎地要蕓貴人進宮,那安排在距離養心殿最近的永壽宮里住著,才最是能符合這傳說的。
吉嬪這話聽起來是在揶揄人,可是唯有深諳吉嬪性子的,才能回頭明白,吉嬪最尖刻的話里卻往往藏著最妙的法子去。
廿廿便點點頭,“我都說了,這事兒盡交給姐姐和淳嬪去。可著叫你們參詳吧,我不管,只要有理,我又有什么不準的呢?”
吉嬪便認真點點頭,“我有把握說服淳嬪,既皇后娘娘不反對啊,那我這話兒八成都能落到實處。”
吉嬪故意挑眸盯著廿廿看了半晌,“……反正到時候兒皇后娘娘別后悔,別又惱了我的安排去就好。”
廿廿想了想,便也含笑點頭,“李貴人既是安排在東六宮,我又有什么要后悔的去?至于蕓貴人住永壽宮呢,也無不可。終究這些宮里,都是要住人的,不然再好的房子,若沒了人氣兒的滋養,也都會漸漸失去了光彩,甚至點點傾頹了去的。”
吉嬪便聳聳肩,“那我就放心了,就這么定了吧。”
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子,廿廿才收起笑意來,幽幽抬眸望住吉嬪去,“……這些日子來,華妃怎樣?”
吉嬪這便也微微瞇起眼來,“她啊,既是老樣子,卻也是新樣子。”
這話說得有些沒有頭尾,可是廿廿卻聽明白了。
老樣子,說的是心兒;新樣子,說的怕就是身子骨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