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田園調布車站了,來過這里嗎?”
“沒有,這是頭一回。”
“不開車的話,從這個車站坐電車的話,十分鐘就能到澀谷,乘坐地鐵的話去新宿和池袋也很方便。”
“噢,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確實很便利。”
“你看,車站再往那邊就是商店街了,那里有各式日式點心店、佃煮店、鰻魚店、花店等各種商店,老字號店鋪也不少,有點可惜的是沒有中餐。而且出了車站立馬就是東急廣場花園站點,超市、藥店等生活必需的商店一應俱全。你看那里就是了……”
聽著松本慶子介紹周邊的情況,寧衛民一邊駕駛著汽車,一邊透過車窗,饒有興趣地往前邊張望。
今天,是松本慶子第一次帶著寧衛民回自己的別墅,考慮到兩個人婚后要在這里共同生活了,不免要把周邊的情況在沿途大致給寧衛民介紹介紹。
而兩個人乘坐的車輛,就是當初他們剛剛認識,松本慶子好心在大雨中的車站接寧衛民避雨的那輛深藍色的日產S130。
只是車雖依舊,人也依舊,但兩人的關系卻已經有了實質性的變化。
要知道,就在昨天,他們剛剛完成了一系列必要的法律手續,在日本已經成為了合法夫妻。
兩個人不但在一家知名的律師行正式簽署了雙方各自的財產保護協議,而且也在東京市政府的市民課遞交了結婚申請書。
要說現在唯一還差一步的法律手續,就是還得在市政府的戶口登記部門把兩個人的名字寫在一起。
畢竟日本從沒有結婚證這一說,今后能證明夫妻關系的東西,恐怕最重要的就是戶口登記資料了。
所以日本的法律才會有硬性規定,夫妻雙方必須同姓。
也就是說,如果一旦完成戶口資料的變更,慶子的姓氏就要變為寧慶子了。
不過也正因為寧衛民早就表示過支持慶子婚后擁有自己的事業,不要求她變更為夫姓。
那么今后至少在影視界,松本慶子還可以繼續沿用“松本”這個姓氏。
從這個角度來看,倒也不算寧衛民食言。
要說起來,松本慶子戶籍上的資料,原本就是韓慶子。
“松本慶子”這個名字本就是當年大映公司為了掩蓋她的韓日混血的身份,給她取的藝名。
而寧衛民的許諾,重點壓根就不在于慶子的戶籍姓氏到底變沒變,而是他確實尊重了慶子身為女性的社會權利和工作權利。
在這個日本人思想還非常保守的年代,這就也已經足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的體諒。
完全可以讓慶子感到寬慰,讓那些喜歡她的粉絲和影迷感到滿意了。
其他的日本女星如果能夠擁有這樣的權力,往往是因為委屈了自己,接受了極其不般配的婚姻,才會換得夫家的體諒和包容。…。。
就比如和松本慶子在影壇地位相差無幾的吉永小百合,下嫁了大她十五歲電視制作人岡田,就是一例。
當然,或許在日本人的眼中寧衛民是華夏人這一點,已經足以把他年少多金、英俊高大這些優點統統抵消也未可知。
很可能他們看待松本慶子,也會認為國民女神是下嫁呢。
而這就是另外的話題了這里暫時不予討論。
“那么,接下來我們要往那條街去呢?”
很快,寧衛民已經把車開過了車站,不由發問。
前面就是無數條發散狀的岔路口。
以車站為中心,街道兩旁的樹木和住宅街被做成了放射線狀的分部形態。
這也是田園調布這個知名富人住宅區最鮮明的特點。
“唔,從那條有咖啡館的路口進去,然后沿著銀杏樹的馬路到那邊去。請開慢一點,這里人少,有時候會有動物出沒。”
于是聽從松本慶子的指揮,寧衛民降低了一些速度,慢慢朝右拐去。
隨后,他就發現了新天地,從那里開始在成片的花草樹木的掩蓋下,便是一大片結構各有不同,極為顯眼的高級住宅區。
“好漂亮啊,這里的房子都不一樣嗎?”
兩邊的房屋緩緩向后流去,寧衛民朝著道路兩邊瞅。
不得不說,這一帶真不愧日本的老牌富人區。
住宅都有大門,還帶著圍墻,和式的、西式的、日西合壁的,各式各樣。
這里的房子可不是一戶建,而是真正的別墅。
雖然層數不高,地面上最多兩層,但每一戶都備有車庫,都有面積不小的庭院。
寫著“田園調布X丁目XX號”的地名標示牌掛在每一戶人家的圍墻上。
一看就知道,這里的宏偉豪宅,綠茵廣院藏匿著五花八門的富人。
說實話,給寧衛民的感覺,就像他上次陪著康術德去津門,逛舊日租界的遺址五大道。
區別只在于這些房子更精致,更新穎,綠化更好,道路更整潔。
“是的,這里沒有一棟房子是相似的,每一次地皮的轉讓,新業主一定會按照自己的喜歡重新建造房屋。這才形成了這里的獨特景觀,不過為了維持這里的格調,這里是不允許高層建筑出現的。地上建筑最多兩層,高度最多九米。現在你看到的這篇街區,住在這里的政治家和著名運動員的房屋特別多……”
松本慶子的話也驗證了寧衛民的判斷。
想到自己今后就要住在這里了,確實還“只見過豬跑,沒怎么吃過豬肉”的寧衛民也不由興奮起來。
此時的他與那位未來坐林肯車大發感慨的陳大導在精神上頗有點互通之感。
“從今天起,咱也是人上人了”這樣的話,在他嘴邊簡直呼之欲出。
不過,他本就是個世俗之人,從沒想過用什么才子和藝術家的名頭標榜自己,倒也沒有什么可害臊的。…。。
和那位靠藝術才華吃飯的大導演不同,他反而能夠堂堂正正地遵循著商人的本能,關心起這里的不動產價值來。
“這一帶好像沒有什么空地,看來很搶手呀,價格應該不便宜吧……”
“這里是建筑定型的街道,而且歷史悠久,大家都喜歡這里既有郊區的綠化,又有城市的便利,所以沒有空地。我買的時候本就不容易,追求生活質量和格調人都喜歡這里。至于現在,因為東京的房價本身就在普漲,而且大家都變得有錢了,這里的不動產就更難買到了。價格嘛,我買的時候大概一百萬円一坪,現在嘛,聽說價格已經漲到二百三十九萬一平米了,理論上相當于上漲了六倍,還只是有價無市。想想也真是夠可怕受地價的變動影響,兩年內居然連固都稅都上漲了好幾倍……啊……到那兒往左拐。”
慶子在感慨近年房價暴漲太過不正常的同時,也沒忘了及時告知寧衛民,向左或向右。
汽車每轉一個彎,便出現一條新的大街,可是房屋的外形和格調卻依然沒變。
終于,汽車前面出現了松本慶子的居所輪廓,而她也第一時間告知。
“看,前面的房子就是了。怎么樣,這個地方?”
按照松本慶子指點的方向,寧衛民一起朝外看。
寧衛民注意到,慶子指向的別墅有美式的紅磚外墻,以及法式的青黑色屋頂,被樹影婆娑遮蓋了大半,私密性極佳。
而且這里距離車站并不算遠,騎車的話,應該十分鐘就能到車站。
走路會慢點,但一公里稍多點的距離,也不是不能接受。
難得的是幽靜,開車過來的最后這幾百米的道路,路上只見樹影和鳥雀,根本沒有一個人。
這里雖然偏僻些,但遠比車站那邊的高門大戶,少了不少干擾。
“是前面那棟嗎?紅磚黑頂的?真是漂亮!果然房如其人。這么有格調的房子,也只配我的慶子住。”
寧衛民不暇思索地予以夸獎。
被夸得美滋滋,慶子不好意思地垂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耳垂上的珍珠耳環一閃一閃的。
“哪有!別老說這么夸張的話好不好!其實這棟房子能保留下來,還多虧當初你給我的建議呢。幸好認識了你,我才沒做出錯誤的選擇,把房子賣掉。”
寧為民卻搖搖頭,并不愿居功。
“我說真的呢。相信哪怕是第一次看見它的人,光憑房子的外觀,也會知道它的主人是個美麗的人。能把房子打理的這么有格調,這可需要藝術眼光和高人一等的品味啊。我只是個俗氣的人,可沒有你這樣的本事。更何況我的慶子那么早就能買下這樣稀缺的大房子了,即使論置業的眼光,論賺錢的本事,我要不是趕上當下的好時代,也遠遠不如你呢。不虧是拿過三次學院賞的日本第一電影明星……”…。。
寧衛民的臉上出現溫柔表情,足以挑逗任何女人的心。
他毫不掩飾對妻子的刻意討好,舔得光明正大。
但和他不一樣,慶子可受不了這樣熱烈直白的夸獎。
雖然捂著嘴笑了起來,但就像變魔術一樣,因為害羞,她那白皙的皮膚“刷”的一下變成玫瑰色。
“阿民,你最會跟人家灌迷湯了。你的謙虛會讓我慚愧的,明明你自己才是那個最會賺錢的人,非要說這樣的話,你的發明可是太棒了,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商業眼光和商業頭腦。我現在真的相信,如果你想的話,事業上的成就一定能夠超過稻盛和夫和松下幸之助的。”
慶子說這樣的話不是空穴來風的,因為最近寧衛民剛剛和幾家日本的箱包品牌和旅游用品公司簽訂了專利授權合同。
同意從今年下半年開始,允許幾家日本企業可以生產拉桿旅行箱并對外銷售。
而這幾家企業所付出的代價除了每家一億円的保證金外,還有每生產銷售一個拉桿旅行箱,就要繳付給寧衛民的五千円授權費。
所以如今的寧衛民完全可以被稱之為“拉桿旅行箱之父”,預計光靠吃這些日本企業的授權費,今后每年就能拿到手幾十億円。
在日本,還沒有一個與他相同年齡的人,只靠做實業能有這個成績的。
“好吧,我承認我的眼光好。否則,我又怎么能選中這么優秀的一個妻子呢?”
寧衛民大方承認,卻又巧妙的轉換了話題重心。
不出意外,讓慶子再度臉上緋紅。
“好了好了,謝謝你的夸獎。不過進去后你可別再說這樣的話了,會被人笑的哦。”
寧衛民這次只是笑笑,沒有應答。
結果等到把車開進了別墅的車庫,他才明白了原來慶子不是隨便說說的。
他目瞪口呆的看到,居然身著工作服的一男兩女,恭恭敬敬地候在這里。
而且他們才一下車,這三個人就在車前齊齊九十度鞠躬,“先生,太太好,歡迎回家。”
經過松本慶子的介紹,隨后寧衛民很快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這幾個人是長期受聘于松本慶子,負責維護這棟別墅正常運轉的傭人。
男人看著老實巴交的,四十五歲,姓平木,是這里的園丁。
兩個女人中,其中一個年歲略大看著四十左右的姓小野。
另一個年紀較輕,看著應該三十歲不到的姓千葉。
她們都是家政婦,說白了,也就是國人所理解的的保姆。
好家伙,真是一不留神就成地主老財了!
想著一夜之間乾坤倒轉,自己從此就要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傭人伺候的富人生活。
眼前的一切讓寧衛民這個拎包入住“男主人”還真有點如墜夢中之感。
老實說,雖然在經濟上早就有資格這么奢侈了。…。。
但就是在夢里,他也沒想過真會過上這樣的日子。
別忘了,要掄房屋規模,馬家花園可比松本慶子的房子大上好幾倍呢。
可受限于國內體制不同的原因,目前他們可沒法雇請到合格的保姆,日常打掃只有靠他們自己來動手維持。
就連暫時客居于此的江念蕓母子還得親自動手收拾他們起居的院子呢。
當然,或許也有寧衛民事業太低,壓根沒享受過真正富豪生活的緣故。
反正賺到了這么錢,他就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日常生活需要,會完全假手于無親無故的旁人來處理。
當然更沒有想過讓別人穿上傭人的制服,這么正兒八經以下人自居的方式,來給他提供服務。
對他來說,這種當老爺的日子,完全超過了林語堂所說的“四大享受”。
或許只有在影視劇里才有這樣的場面,所以顯得極其的不真實。
不過他卻不得不承認,日本人骨子里恐怕還真的很封建的。
不知道是不是戰后受美國爸爸的奴役久了,還是因為賬后仍然沒有摒棄皇室。
反正日本這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國家,別看精神上自詡文明和自由,經濟上號稱已經實現了“一億總中流”。
但舉國上下其實非常認可上下尊卑的階級差。
就像眼前這些傭人待他的態度,就是那種說不出的低眉順目,仿佛幾個人在不惜搖尾乞憐的討好他這個新主人似的。
在第一面就極力邀寵獻媚這一點上,這幾個人比起酒店、餐飲點,那些服務已經很到位的工作人員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慶子的家里沒有管家,但也足以讓寧衛民進一步加深那種“人上人”的膨脹感。
這讓寧衛民不由心中一動,忽然意識到了日本服務行業的秘密。
或許……日本的服務業這么為人稱道是有特別原因的。
像這種低頭跪舔,又毫無心理負擔的天賦,我們的國人可沒有。
所以也就難怪我們的旅游業干不過日本,對國際游客的吸引力不如日本了。
因為本質上提供的服務就是不同的,我們所能提供的只有風景、古跡和基本的服務。
而日本人卻是心甘情愿跪爬在地上,以奴才自居,全身心地把自己奉獻給金主,那自然能讓“爸爸”們爽的不要不要的。
從這點上來看,像日本小電影京城出現的那種,有穿著可愛女仆裝的家政婦,嘴里叫著“主人”和“亞美爹”的刺激情景,其實是很有可能出現的。
嗯,看來日本人在做奴才這一行滿有潛力嘛,果然有歷史傳承,絕對屬于被低估的供貨方。
要不是價格有差距,一定能把菲傭的雇主們給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