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好像有點熱了,快請進吧。」
隨著松本慶子的柔聲邀請,寧衛民和她走進了與車庫相連的門,由此通往別墅的內部。
除了園丁去關車庫的大門,兩個女傭則一聲不吭,在他們身后亦步亦趨的默默跟隨。
此時,寧衛民再度感受到了「日貨」的優秀質量。
雖然兩個家政婦容貌平常,都談不上漂亮,但是恰好是那種存在感很低的類型。
這反而成了她們職業上的優點。
哪怕一直伴隨左右,也不會讓人感到太多別扭和難受。
寧衛民仍然能夠集中精力,仔細去觀察房屋的構造。
他發現今天走的雖然是偏門仍然很寬大,而且到達別墅前有一段路是透明的玻璃幕墻走廊,能夠清楚地看到郁郁蔥蔥的庭院,里面盡是枝繁葉茂的花樹。
雖然沒有池塘但草坪修整得很整潔,蜿蜒小徑的盡頭還有個木頭質地小涼亭。
從造景清新優雅堪稱賞心悅目的美感上來看,他認為平木這個園丁是稱職的。
「你這庭院好大啊。」
寧衛民忍不住贊許,目測占地不小。
「沒有了,庭院才六十多坪。在田園調布屬于中等。」慶子照舊謙虛。
「那也近乎于二百平米了,不小了。房子里面多大?」
「占地八十多坪,加上地下室的話,上下一共三層。」
掌握了這棟房子的大致面積,寧衛民由衷感慨。
「那就是說總共占地一百五十坪,房屋有差不多八百平米的使用面積了?這在哪里都是毫無疑問的豪宅了。住在這么漂亮的大房子里,肯定每天都很愜意吧。」
哪知道慶子卻說,「住久了,倒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反而房子越大,人的心里越容易空虛。不過現在當然不同了,我們婚后可以在這里一起生活了,讓我對這棟房子又有了新的期待呢。」
其實慶子之所以會這么說,也不奇怪,畢竟馬家花園可是京城首富的宅邸。
雖然生活設施如今顯得過時了,可要論建筑規模和豪闊,這里怎么可能比得過有山有水,大的像個公園的馬家花園?
尤其建筑設計以及營造水平,都能充分體現出的華夏文化之美,這都不是一般建筑能媲美的。
而一旦見識過了,眼界就高了,慶子對于房屋也就有了更高更多的挑剔和要求。
所以她更在乎的其實是和誰住在一起。
「說的是啊,房子再好,還得和喜歡的人一起生活才算美好。」寧衛民附和著表示認同。
「所以啊,你是否喜歡這里也很重要。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有什么特別的喜好,請務必說出來,我會照你的意思辦。」
「好,謝謝,我知道了。」
「就比如這個庭院,你要不要養一些魚?京城的院子里是有魚的,京城人是不是很喜歡養魚?啊,阿民,要不我們挖個小池塘好了,這里沒有金魚,卻能養一些錦鯉……」
「真的不用,就保持這樣很好,放心吧。我很喜歡這里現在的樣子。如果我想有所改變的話,是不會跟你客氣的,好嗎?老婆……」
寧衛民已經明確感受到了慶子對他的情誼。
就這樣,小兩口肩并肩的前行,滿口隨心的閑聊著,毫無顧忌秀著恩愛,撒著狗糧。
他們全然不在意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什么樣的感受,這絕對是一種愛的炫耀。
不過畢竟情有可緣。
除了新婚的原因之外,也因為他們的關系長期處于保密狀態,過去他們從沒有多少機會,這樣輕松的出現在別人面前。
一起在外幽會和用餐都有點提心吊膽,即便是去偏僻的地方,也會時常擔心,說不定道就在什么地方被人看見了,引來影迷和記者的好奇心。
為了使人看不出是同伴,寧衛民還總是扮演司機的角色呢。
即便是不得不共同出席宴會和酒會等公眾活動,寧衛民也只是跟在松本慶子身后幾步遠的地方,有事兩個人只能用眼色互相招呼。
如果必須對話時,要先察看有沒有被人瞧見的危險。
甚至為了盡可能杜絕泄露消息的渠道,慶子更是從來不敢帶寧衛民來自己的別墅。
她只好和寧衛民在西麻布的那間小公寓里偷偷過著低調的同居生活。
哪有今天這樣的輕松隨意,正大光明?
所以盡管只是在自家的傭人面前展露關系,但對他們這樣的夫妻來說,就已經很幸福了。
很快到了真正的建筑內部。
不用說,和外面的庭院相比,別墅的室內布局與裝潢顯然對寧衛民的吸引力更大。
寧衛民走進客廳,第一眼就欣喜地感受到,這雖然不是一套全新的房子,但卻精致而優雅。
別墅的一層有足夠大的客廳和一間十疊大的餐廳,以及一間八疊大的臥室。
雖然不是很寬敞,但冷暖設備,廚房、干濕分離的浴室、廁所一應俱全。
松本慶子把所有必要的家具和家電,認真細致地置辦周全,每日還有專人負責全面清理,一切都干凈如新。
毫無疑問,這里是比任何一家五星級酒店更舒適,更衛生,也更溫馨的居所,確實房如其人。
「小姐……啊,抱歉,太太,快到吃飯時間了,請問要準備午飯嗎?」
當客廳里的大座鐘敲響,家政婦里年紀較大的小野適時詢問。
「啊,就隨便弄一點吧。」
松本慶子看了看寧衛民的神情,會意后轉頭吩咐。
「不用太復雜了,準備點牛排沙拉、天婦羅和烤魚就好。」
「家里有酒嗎?再開瓶紅酒吧。」寧衛民又提了一個額外的要求。
「是,先生。有的,法國酒可以嗎?波爾多產區的。」
小野毫不猶豫點頭答應,而且還主動提供了相關信息,這點讓寧衛民很滿意。
不知道是不是松本慶子提前囑咐過,還是這幾個傭人很會看眼色,反正像網絡里的狗眼看人低的惡俗段落,丁點沒有。
沒人敢有絲毫怠慢,沒人把他當做吃軟飯的上門女婿,而是極盡所能的在表現。
當然,或許也與日本家政人員工資很高,都是大學相關專業畢業的緣故有關。
這些人的工資一小時三千円呢,收入能趕上一個小公司的課長。
這要是服務質量還沒有保障,也太不應該了。
總之,隨著兩個家政婦又去廚房忙碌起來,寧衛民則跟著慶子又上了樓,繼續參觀上面的房間。
先看了書房,又走進臥室。
寧衛民的腳步隨著慶子,去觀賞暖白色的壁紙,淡青色的地板,暖白色的梳妝臺,然后他就看見了暖白色的橡木大床。
那大大的床是有床架的,架子上有垂蔓和流蘇。
床上是潔白如云的被子,淡青色的床單,一塵不染。
讓人很想躺上去,慢慢地躺上去,讓整個身體舒緩地陷入被子里,陷入東安松軟舒適里。
閉上眼睛,然后再睜開眼睛,看床架子上垂下的小吊燈,像一簇初放的向日葵。
忽然之間,屋里變得更亮了,光亮驅趕走了幻覺。
不知不覺中出神的寧衛民也從麻木中蘇醒,一下子注
意到了慶子的舉動——原來是她剛剛拉開了半遮掩的窗簾。
「要不要換換家具?這里的顏色對你來說太素了吧?」
慶子再度關切寧衛民的看法。
「不用,真的不用,我這人對這些東西向來沒有特別的要求,你應該清楚的……」寧衛民也再度謝絕。
「那床呢?我們結婚了,床總要換一張新的吧?我們什么時候去選?」
「那就更沒必要了,這床是你睡習慣的了。原本只我一個人需要適應新環境,何苦要變成兩個人?換了新床,要是你不習慣,會影響你休息的。」寧衛民的想法非常體貼。
這讓松本慶子立刻轉臉望著他,目光里透露出克制不住的甜蜜,「為什么這么委屈自己?你不覺得你太遷就我了嗎?你怎么什么要求都沒有?我會覺得很虧欠你。」
「不,我怎么會委屈?是你遷就我才對。我沒提要求嗎?那恰恰是因為我想要的你都給我了。難道不是嗎?說實話,能娶到一個你這樣的又溫柔又能干的漂亮老婆,真是我的運氣。我什么都沒有給你,反而還讓你在婚前簽了許多苛刻的法律文件。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虧欠你,是我讓你受委屈了呀。慶子,真的很抱歉,太對不起了……」
寧衛民的目光透露出真誠。
而望著他如此認真道歉的樣子,松本慶子真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既有欣慰,也有說不清的種種情愫。
她其實特別迷戀寧衛民偶爾流露出的孩子氣,喜歡他這種多少有點純真的堅持。
每當寧衛民表現出這樣的特質,總會讓她有一種奇怪的沖動,想去撫摸他的臉頰,或者親吻他的頭發。
或許女人天生就會把男人當孩子看待。
或者,男人的天性就是孩子。
又或者,男人在女人面前的天性就是孩子,而女人的天性又迷戀男人的孩子天性。
總而言之,她喜歡寧衛民像這樣對她說話,每次這種時候她的內心就很幸福,猶如收割了一片金黃色的稻谷。
「不要這么說,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自己答應老人家的,也只有如此,才能讓老人對我們的婚事放心。何況你也做了很多啊,沒有你的努力,我和父母的關系也仍然會保持緊張呢。現在好了,他們都愿意為我們祝福了。難道還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的嘛。我認為我們的處境已經很圓滿了,難道你不是這么認為嗎?」
說著,慶子拉著寧衛民的手走出了臥室,來到了二樓的陽臺上。
對這燦爛的陽光,蔚藍的藍天,和滿園的綠色,她是這樣的說的。
「你看,只要我們能在一起,這些我已經看夠的風景才會變得動人,五彩斑斕起來,否則呢?這些將對我不在有吸引力,會變得平淡無奇,黯然失色。就是這樣的差別,你能明白嗎?你已經給了我想要的一切了。是你讓我變得鮮活充實。所以……不要再說誰欠誰了好不好?」
寧衛民窺視著慶子那精巧而漂亮的嘴唇,看著她以撒嬌的口吻說出這一切,癡迷地重申獲得愛情的幸福。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他從來也沒有這樣踏實過,沒有這樣充實過。
他篤信他已經完全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愛情,他們互相既不可背叛,也不可辜負。
而這個女人和他組建成的家庭將成為他下半生的奮斗目標,他從此有了牽掛。
他不在獨來獨往了,他也不會形單影只了,而他也得適當的調整事業和生活的目標了。
這樣的改變既讓人感動,又讓人惶恐,他忽然有點不自信,感到自己配不起這樣的幸運。
「不管怎么樣,我什么都沒給你,那太委屈你了。我感覺自己好差勁
,像個吝嗇的混蛋,不配做丈夫。」寧衛民如同宣誓一樣說。
「好吧,既然你非要這么說的話,那就婚后給足家用吧。作為你的妻子,擁有你這樣一個能賺錢的丈夫,我可是不會心慈手軟的喲……」慶子靠在寧衛民的胸前,手肘輕輕抵了抵他,以最甜蜜的姿態,說著最俏皮的「狠話」。
然而摟住了她的腰,寧衛民卻沒當成玩笑話,而是正兒八經的繼續表示。
「這個可以有啊。我大概知道日本的夫妻模式,我跟谷口主任打聽過的。這樣吧,每個月兩千萬円,你覺得可以嗎?」
「什么?兩千萬!你也太夸張了!哪里用得了這么多錢?每個月二百萬円就好。再說,我自己還賺錢呢……」
「這怎么可以?結婚之后,應該丈夫承擔經濟責任呀。難道還要分攤開支嗎?再說了,這些家政人員每個月的開支就要將近二百萬円吧。這么大的房子到底需要多少開銷,雖然我算不出,可也不該是兩百萬円就夠用的。慶子,你可別胡鬧。我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受苦。我支持你工作,是希望你能享受事業帶來的快樂,可不是真要你賺錢貼補家用啊。就這樣吧,每月我給你兩千萬円。如果這筆錢你真的花不了,剩下的錢你就存起來當私房錢吧。」
「啊,你是開玩笑的嘛?作為丈夫,居然光明正大鼓勵妻子存私房?」慶子吃驚地問。
「這有什么?難道不行嘛。而且這還不夠,我還要送你一件有價值的新婚禮物,一件足能配得上你的禮物……」寧衛民大方的說。
「阿民,真的不需要了。珠寶什么的,我都有了呀。而且真要說起來的話,你已經送給我了兩家制片公司呢。難道這樣的禮物還不算貴重嗎?對比任何一個女人,我都已經很幸福了,真的不需要什么了。」
「那兩家制片公司,我可沒出一分錢。既然沒出錢,又怎能算我送你的禮物?所以我一定要送。總之,這件事你就聽我的,等著收我的禮物好了。這也是我作為丈夫對你的第一個要求,要乖哦,做個順從聽話的妻子。」
「啊喲,可真霸道呀,現在的阿民就像變了個人……」
雖然嘴上不滿,但開心卻是遮蓋不住的,此時的慶子笑得就像顆水果糖。
「哈哈,或許吧,我是變了,我變得更愛我的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