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唐氏抱著孩子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宋寧正脫了鞋子砸馬三通。
原因是,馬三通下圍棋的時候,偷了兩顆棋。
宋寧一只鞋砸他屁股上,并不解氣,又脫了另一只,正要丟的時候,看見蘇唐氏進來了。
“您找誰?”宋寧從容地將左腳的鞋子穿上,馬三通也非常配合的把砸他的右邊鞋子撿回來給她,“孩子長的不錯,進來坐。”
蘇唐氏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大家用一種幾乎譏諷的語氣,讓她進來求小宋大人給她住持冤屈。
她沒見過當官的,這么……隨性的。
被人看到胡鬧也不尷尬,鎮定地說話。
“民婦給大人問安。”蘇唐氏抱著行禮,猶豫她要不要退出去算了。
這位小宋大人年紀太小了,看著就是沒長大的孩子。
求她就是浪費時間吧?
“民婦沒有要事,打擾大人了。”她轉身要走,還沒跨出一步,馬三通將門攔住了,挑眉道,“來都來了,別走啊。”
蘇唐氏眼皮跳了跳,這個道士怎么看著這么不正經?
“坐、坐!”馬三通將蘇唐氏孩子抱出來,“來,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哦。”
蘇唐氏眼前黑了黑。
宋寧打量著蘇唐氏,明顯感覺她不想進來……看她這樣子也不像是有錢能使,求她幫忙查舊案積案的人。
“你要真沒事,其實可以走。”宋寧擺了擺手,坐回來。
蘇唐氏抬頭盯著宋寧的官服,不管怎么說他都是官吧?求一求就算不行她也沒有少什么。
腦子一懵,蘇唐氏沖著宋寧跪下來了:“求宋大人查我兒的案子,他死的太冤。”
宋大人可能是這兩年內,唯一替換的順天府推官,等這位宋大人走了蔡大人再回來,那就真的永遠沒有人為她做主了。
“我兒是家里的頂梁柱,他一死我兒媳也病了,短短兩個月我們家破人亡。”
“您看看,我孫子才兩歲,我已這么大的年紀,養不活他啊。”
蘇唐氏說著,悲從心來,跪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馬三通這才反應過來,他干了一件蠢事。
這婦人這么明顯是個窮人,不可能有好處啊。
他正要說話,宋寧已經將蘇唐氏扶起來了:“您有話慢慢說,別哭。”
“喝茶。”宋寧給她倒了一杯茶,讓他坐在爐子跟前暖和。
蘇唐氏坐了半個屁股,哭著看著宋寧,道:“宋大人,求求您了。我兒死的太慘了。”
“我一是想為我兒報仇,二則是也要為我孫兒爭取賠償。我要哪天死了,我孫子也不至于……不至于餓死在街頭。”
說著又捂著臉哭了起來。
宋寧的視線落在坐軟榻上,吃糖的小男孩。一張小臉被風吹的都皴了,棉褲小了褲腳接著了一節兒,屁股蛋兒凍的紅通通的。
看見他祖母哭,他抓著桂花糖,一邊哭著一邊跑過來,鉆到蘇唐氏的懷里。
蘇唐氏抱著孩子,祖孫二人哭成了一片。
宋寧頭皮發麻,道:“別哭別哭,我問問清楚再說。”一頓,沖著門口道,“馮元,將這位老婦人的案件找來給我。”
宋寧不用詢問也知道,一定是有人在這位老婦人的背后推波助瀾了。
不然她不會拿捏的這么巧的進來求她。
“是!”馮元進來,在靠墻的書架上抽出了一卷卷宗遞給宋寧,“大人,這就是蘇巖被殺案的記錄。”
馮元一邊遞給她,一邊看著她的臉色,道:“這案子發生的時候,您正好不在京城。”
“死者名叫蘇巖,今年才二十一歲,兇手殺人的手法不但殘忍而且老辣。”
“所以,這個案子大家查了一個多月,就一直停滯不前。”
宋寧頷首,打開了卷宗。
案發時間是今年的八月十四,死者蘇巖,二十一歲,是一名木工,已婚并膝下有一幼子,夫妻初婚,有母親唐氏同住。
死者家住三羊胡同第三間。
案件定為仇殺,現場沒有丟失財物和翻動的痕跡。
根據死者母親蘇唐氏的口供,八月十四晚飯后,蘇唐氏和兒媳蘇王氏帶著三歲的孫子去廟街看燈,死者蘇巖在家中剁豬蹄準備燉湯,她們走時,死者跟著關的院門,當時還說半個時辰后去廟街接他們。
當天晚上人很多,蘇堂氏三人一直玩到戌時三刻,才到家。
當時隔壁兩家的鄰居也正巧都回來,大家站在胡同口說話,蘇王氏喊了許久也沒有人開門,還是隔壁鄰居借來梯子給她們。
蘇王氏年輕活潑,趁著梯子爬進去。
她跳下院子卻沒有開門,而是發出一陣驚顫人心的驚叫,大家不知何故,就有隔壁鄰居跟著翻進了院子開的門。
所有人都被驚在門口。
堂屋里沒有點燈,黑漆漆的。
死者蘇巖被人吊在了門頭上,周身是血,雙眸圓瞪,非常駭人。
后保長報官,衙門仵作驗尸格目記錄,死者身上一共三處刀傷,于腰部、頸部、以及右手手臂處。
但死者的死因是窒息而死。
原因則是死者被吊在了門梁上。
宋寧往下看,眼睛瞇了瞇,疑惑地看向馮元:“死者被人割掉生殖器?”
“是。”馮元對她的這個名詞很陌生,但只覺得她不專業,他理解了一下也湊合能明白,“那把兒割掉后就丟在死者腳邊了。”
這個殺人的手法確實奇怪。
宋寧頷首,接著往下看。
殺人的繩索、砍人的刀都是死者家中之物。
現場留下兩排錯綜的腳印,腳很大落地有力,又結合將死者吊到門上的力道,兇手應該是男性。
另,現場的血跡,從堂屋到廚房以及院子里,三處都有。
宋寧讀了一遍,覺得這個案件有些奇怪,就又從頭讀了一遍。
馮元看著幾乎要笑出來了,和門口的雷松打了個眼色……這天地下最能裝模作樣的人,就是宋世安了吧?
看的這么認真,居然還看了兩遍。
難道你真能看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雷松摸了摸鼻子,忍著笑,等著看笑話。
就在這時,宋寧放了卷宗,看向馮元:“死者下葬了嗎?”
“肯定葬了,義莊至多保存一個月。”
宋寧點了點頭,又道:“當時查辦時,是偏向哪個方向的?”
這事馮元不清楚,雷松進來,敷衍地道:“仇殺。下手如此狠毒,夫妻兩個人都沒有與外人的情感糾紛,所以只能是仇殺。”
“那可有圈定嫌疑人?”
有人選早抓了,等你今天問?蠢的要死。雷松心里想著,面上道:“一開始懷疑他的一位叔叔,兩家年輕時有仇。聽說這位叔叔年輕時受傷,一生沒有……沒有孩子。”
“他割掉了蘇巖的那話兒,所以我覺得兇手心里有對這東西的仇恨。”
“可他叔叔那天天一黑就去賭錢了,整個賭場的人都能給他作證。”
宋寧頷首,看向蘇唐氏:“你認為呢,覺得是什么人殺了你兒,你有懷疑的對象嗎?”
蘇唐氏搖頭:“如果有……我就跟他拼了。他們說是二叔,我其實也覺得像,他這兩年賭錢,老是跟我家蘇巖要錢,說蘇巖他爹在世的時候欠了他多少多少錢。”
“蘇巖不給他,兩個人還動過手。”
蘇唐氏實在是不忍心去想兒子死時的樣子。
“你喝茶,歇一歇。”宋寧對蘇唐氏說完,將驗尸格目拿出來,細細的看。
馮元就在一邊,道:“大人,這案子不好辦……您要現在查辦嗎?”
宋寧抬頭看向他,道:“辦。我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點這里了。”
她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官帽,對雷松道:“帶兩個人,跟我去現場看看。”
“恐怕不行,屬下還有案子要查,也是急辦。”雷松說完,叉手走了。
馮元小心看了一眼宋寧,見她沒有生氣,他笑嘻嘻地道:“小人也有許多事要辦,要不給您遣兩個人,行嗎?”
“那就不用了,我自己辦便可。”宋寧將帽子戴上,對蘇唐氏道,“帶我去你家。”
宋寧并不生氣,新人入職還是領導,下面人不服從非常正常。
她也不需要費力震懾,畢竟這也不是她長久的官職。
蘇唐氏一愣,巨大的驚喜讓她不敢置信,覺得宋寧是在兒戲:“大人,您、您這就接案了嗎?”
“嗯,接了,走吧。”
她說著,沖著蘇唐氏的小孫子招招手,“走,帶我去你家。”
三歲的孩子,感覺到氣氛變好了,也跟著笑了起來,露著沒長好的牙,蹬蹬往外跑。
“大人,他們都說我家案子不好查,您、您不怕嗎?”蘇唐氏不是不想宋寧去,是對她真的不信任。
這么好說話的官、又這么年輕愛鬧騰,一定是個沒本事的。
“蘇唐氏,您現在并沒有選擇,既然有人讓你來找我,勢必告訴過你死馬當作活馬醫這種話。”宋寧含笑道。
蘇唐氏臉色一僵。
“沒事,我這人呢,心懷天下見不得冤屈可憐不平事。您今兒找到我了,我勢必要給你把案子辦了。”宋寧道。
她說著,負手走在前面,馬三通跟上來“你這話慷慨激昂,真這么想的?”
“嗯。”宋寧點頭。
馬三通撇嘴,他怎么半個字都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