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羊胡同在北面,離府衙不近,宋寧一身官袍,走在前面。
她甫一出現,街上就沸騰了。
先前就有不少人認識她,畢竟宋世安的大名響亮,這兩日因為她一對五群架、逼著魏慶磕頭等事情,讓宋世安的大名更加響亮不少。
又加上這三天開的各式各樣的賭局,就算沒見過她的人,也多少聽說過她的名字。
一路過去,人群中竊竊私語聲不斷,有加之看到了跟在她后面抱著孩子的蘇唐氏。
蘇唐氏許多人認識,從九月到今天她在衙門口跪了快兩個月了。
求衙門抓殺她兒子的兇手。
可惜,案子一直沒有進展。
坊間有很多猜測,說是過路的大盜殺的人,又說是蘇巖在外結了什么仇人,總之,各種猜測層出不窮。
但結果都是,因為兇手將現場處理的很好,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證據,這些猜測都只是猜測而已。
“蘇大娘,宋大人是要幫您查案了嗎?”有人嘻嘻哈哈問著,語氣當然不只是好奇,而是憋著笑的等著一個更大的笑話。
蘇唐氏點頭應是,道:“托宋大人的福,要幫我家查兇手了。”
“一定可以的,宋大人年紀輕,肯定可以。”有人用輕飄飄的語氣安慰她。
蘇唐氏很窘迫,偷偷去打量宋寧,本以為宋寧會生氣,卻不料,她一路背著手神色自若地走著,毫無不悅甚至沒有情緒波動反應。
她很驚訝,沒想到宋大人年紀輕輕,脾氣耐性倒是了得。
“小宋大人,您不知道開的賭局嗎?您給咱們透個底,我也好押賭注啊。”有人笑著道。
宋寧看向說話的人,含笑道:“要我說,一賠一百肯定合適,押著。”
“小宋大人您這不是害我嘛,您能待三個月嗎?”
宋寧想了想,道:“這個嘛真不好說,就看各位押注的運氣了。”
不看她能不能堅持,只看大家的運氣,和開大小一樣,大家狂笑不止,有人道:“沒想到小宋大人還挺風趣啊。”
“哪里哪里,我其實是個寶,期待大家多了解我呢。”
眾人跟著她,笑聲一陣接一陣兒的。
覺得宋世安就是個不自量力的笑話。
到了三羊胡同,大家也舍不得離開,聚集在蘇唐氏的家門口看著。
這些人太多,把路就堵著了,人群后掛著金鈴鐺的馬車里,趙熠敲了敲車壁,問道:“何事堵了?”
闌風上前來回稟。
“他還接案子了?”趙熠推開門,看著前面人山人海的看熱鬧的人,“京城這么蕭條的嗎,這么多人沒事做?”
您這是什么看問題的角度?闌風笑著道:“應該是國喪期間,好多地方停工了,所以許多人閑呢吧。”
“活該窮。”趙熠歪著挑眉看著胡同口,什么都看不到,凝眉道,“讓人去看看,宋世安在作什么妖。”
闌風應是,讓人擠著去看熱鬧。
趙熠也下了車,闌風跟著問道:“爺,您不是要去找寧王爺商議事的嗎?不去了嗎?”
“一個內院圖紙罷了,急得什么。”趙熠拂了袖子,徑直到三養胡同對面的一間餃子鋪。
這里都是百姓居住,好的茶館和酒樓開了也沒有人進,反倒是普通的小館子,擠擠挨挨。
餃子鋪的東家本來也伸長了脖子看熱鬧呢,沒想到就看到了齊王來了,他嚇了一跳,噗通跪下來,道:“王爺、小人這是小買賣,求王爺手下留情。”
趙熠停下來看著他,一臉的奇怪:“你看我像鬧事的嗎?”
像!可東家哪敢說,搖著頭:“王爺您、您和藹可親。”
“把攤子收了,空地讓給我。”
東家應是。
把門口支著的桌椅板凳爐灶鍋碗都收了。
一轉眼,原本灰撲撲的餃子鋪,鋪上了地毯,放了一張紅木的圓幾,上面擺著茶壺茶盅小吃瓜果……
瞬時,不像個臨街的鋪子了。
鍍了一層金子。
齊王就坐在椅子上,搭著腿望著對面人頭攢動的胡同,等著聽笑話。
“爺、人是不是太多了點,一會兒……聽完了再和您說?”闌風道。
趙熠瞥了他一眼,道:“你見我很忙嗎?做王爺的若不能玩物喪志蠢鈍無腦亂湊熱鬧,便不是位好王爺。”
您就看個熱鬧,怎么想出這么多詞兒,闌風無言以對。
宋寧站在蘇唐氏家的院門口,打量著院子的整體。
院子砌著圍墻,和左右鄰居共用,目測高度在六尺左右。小院收拾的很干凈,沒有養花草,只有院墻的的角落里養著兩只兔子,用竹籠子罩著的。
有后院。在東邊的臥室和圍墻之間,有一條四尺寬的通道,通道鋪著青石板,一直往后。
這樣就有前后兩個院子。
前院靠西搭建兩間小房子,一間廚房一間雜物。正屋一排是三間房,中間是堂屋,東西兩面都房間,后院三間也都是房間。
“我關門試試,大家別急。”宋寧和胡同口看熱鬧的人打招呼。
大家哈哈大笑,道:“小宋大人您關,記得開就行哦。”
宋寧頷首:“知道了知道了。”
兩方都沒有尊重和正形。
宋寧在嘻嘻哈哈的笑聲中將院門關上。
“你當時回來時,院門是從里面插上的?”宋寧問蘇唐氏。
蘇唐氏點頭:“是,門閂是搭上的。”
宋寧頷首,盯著門閂看了幾眼,上面并沒有撬動的新鮮劃痕,她又打開門,外面一陣起哄聲,甚至有人騎坐在圍墻上,沖著她嚷:“小宋大人,我押了你三天離職,整整三十文。”
“你可不能叫我虧錢啊。”
大家又笑。
宋寧笑瞇瞇,叉手道:“那你做好準備,可能要輸錢了。”
那人見她不生氣,反倒不好意思了,嘻嘻哈哈騎著墻接著看熱鬧。
“你兒媳呢?”宋寧問道。
小孩交給蘇唐氏帶著,宋寧以為蘇王氏在家,可來后見院子門是鎖著的。
“她……她當時嚇的狠了,一直……這么長一直渾渾噩噩,腦子不清楚。”蘇唐氏說著又紅了眼睛,“我帶著小孫子又照顧她,抓著東面丟了西面,后來她哥哥來把她接回家了。”
“住的遠嗎?”宋寧問道。
蘇唐氏搖頭:“不遠。就在這胡同往后走,槐花胡同口第六個門就是。”
“知道了。”宋寧點頭,站在院子里,和蘇唐氏道:“您細細比劃一下,當時的情景,記得多少說多少,事無巨細。”
馬三通上來將小孩子抱著,端著個椅子靠墻坐著。
“當時我們進來,地上……就這里,”蘇唐氏指著對著正門,在院子中間的地方,“有幾滴血。”
院子里也鋪著青石板的石階,從門口一直到正屋,又從正屋到廚房,一共兩條。
蘇唐氏指著的血跡處,正在青石板上。
“這里?”宋寧抽了木柴,畫了個圈。
蘇唐氏愣了一下,接過宋寧的木柴,在正屋的門口畫了一個大圈:“這里全部是血,青石板和土里都是血。”
“正屋里,靠爐子這里有十幾滴,茶壺上也有濺到血,”蘇唐氏道,“桌子上有個血手印,桌邊也有血跡。”
“地上零散有幾滴,還有桌上和墻上濺了幾滴。”蘇唐氏指著墻上的幾滴血痕,她沒擦,怕破壞了線索。
宋寧查看了一遍,的視線落在爐子上。
京城很冷,尋常百姓家里,條件好些的就燒炕,條件差的就在屋里燒炭爐取暖,爐子上裝著煙囪,煙氣對外。
蘇唐氏家的爐子不大,兩邊貼著圓邊可以烤餅子,爐子上此刻放著一只陶制水壺,上面沾著茶垢,落著灰,應該有些日子沒有用了。
“宋大人……其他的,我記得不大清楚了。”其他的卷宗都寫了,蘇唐氏不用再復述。卷宗沒有寫的,她或許記得,但不提她想不到要說什么。
宋寧站在已經熄了火的爐子邊:“當時爐子上燒的什么?”
死者蘇巖的后腰處有一個刀傷。
“爐子上應該……應該燒的茶?”蘇唐氏道。
宋寧彎腰面對爐子,比劃了一下。
她的整個后背都暴露在門口,她起身看著堂屋里的桌子,問道:“當時桌子上有什么?”
“桌子上?”蘇唐氏搖著頭,“我、我不記得了。”
“當時太亂了。不過應該和現在差不多。”
桌子上擺著一個大托盤,托盤里放著四只茶碗。
沒有其他的東西。
宋寧若有所思,又回身看著門頭,她比劃了一下。
蘇家的門頭很高,她伸著手臂指尖能碰到,她沖著門口一位個子高高穿著墨藍長袍像侍衛一樣的男子招手:“來,幫我個忙。”
男子二十出頭,又高又壯還配著刀。
看見她招手他的臉騰一下紅了,在眾人的視線中,磨磨蹭蹭進了門。
“沒什么,您幫我試試,能不能吊在這個門梁上。”
她抽了墻上掛著的麻繩,抓在手里蹲在地上,那男子聽她指揮,把麻繩穿過門梁往上吊。
“不難。”男子道。
宋寧覺得難,如果換成瘦小一些的人,就做不到。
“多謝你啊。”宋寧和男子道謝,男子撓了撓頭擺了擺手,飛快地消失在院門口,直奔對面的餃子鋪。
男子垂著頭把事情回稟了一遍,趙熠嫌棄不已:“換個人去,別讓她看著臉熟。”
又換了個人過來站門口繼續看熱鬧。
院子里,原本嘈嘈雜雜的聲音,漸漸小了,仿佛聽戲入了情節迷了似的,盯著宋寧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