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周江和林從彪就從前衙進來,兩個人和程之見面,找到邱華章,一并聊著這個案子。
“現在的重點不在于他重查能不能查明白這個案子,而在于她剖腹。”
“要死死抓住,一擊必中。”
“聽說大人請吳一山寫信去京城控訴宋推官了?”周江問道。
邱華章頷首:“京中的消息還沒有回來,但以本官的經驗,昨天的朝堂必定腥風血雨。”
“宋延徐也是造孽,居然生了這樣一個孽障兒子。”
幾個人笑了起來。
外面傳來鼓聲,周江道:“升堂了,小人去看熱鬧了。”
“也真的是好奇,這兩天她干什么了,能讓她今天有信心升堂。”
“去吧去吧,人都準備好在門口等著,只等案子結束沖進去砸了他的理刑館。”到時候再讓吳一山帶頭去京里告狀就行了。
他們幾個人去了理刑館。
理刑館正門已開,麻六敲響了鼓,大家都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擠在門口,朝里面張望。
宋寧坐在桌案之后。
她拍了驚堂木,道:“帶張氏!”
張氏被帶了上來,跪在公堂下。
“本月初九的早上,吳宅的婆子蘇氏一早給主家翻地,意外發現了土里深埋了一具被肢解的尸體,經過主母張氏、張氏的兄弟張良才確認,尸體乃是張氏的第二任丈夫,萊蕪吳啟坤。”
“蘇氏報于鏢局隆興達,在經過隆興達周江的查證下,挖出兇器斧頭、剁骨刀等物件。”
沈聞余將東西一樣一樣擺在堂下的桌案上。
“還有張氏帶血的衣裙以及鞋子。”
“經由推斷、審訊,張氏承認了殺害夫君的罪名。隆興達定案并將案子移交到知府衙門。”
“又到本月二十五,張氏的娘家兄弟張良才,求到本官處喊冤,哀求重查此案。本官粗聽此案后,便對張氏的殺人動機以及張氏殺人后的反應和處理,產生了疑問。”
“人生在世,朋友很多親人不少,可若論什么樣的關系最容易謀害對方,想必就是最親密的夫妻之間了。丈夫想殺妻子方法數不勝數,而妻子動了殺心,即便是激怒殺人,也一定有比這樣更好的呈現方式。”
“但張氏激怒殺人,卻選擇了最辛苦的方式,分尸。”
大家定聽著覺得有道理,點著頭道:“聽大人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奇怪了,她下毒也行啊。”
“你少來吧,昨天你不還和我拍胸脯說,肯定是張氏沒錯!”
說話的人的訕訕然想反駁,卻發現有位夫人正不滿地瞪著他,他一抖沖著對方道:“吳嬸子,我不說了,您別張嘴。”
吳林氏嘴太臟了,罵不過。
吳林氏很滿意,穩了穩自己的馬扎,有種以門檻為界限,堂內是宋大人的地盤,門外是她吳林氏的天下。
宋大人靠腦子,她靠嘴。
“但她的分尸方法更為特別,砍斷了胳膊和腿以后,卻并沒有做進一步的處理。”宋寧揚聲道,“這一點令本官百思未得解。”
“除此以外,本官還查驗了殺人和分尸的現場,地面有碎肉沫和血跡,但墻面卻沒有噴濺的血跡。”
“從死者的脖頸處的傷痕,除非用布等東西遮擋,否則出其不意的一刀,是一定有血跡的。但事實并沒有,且,死者沒有掙扎、喊叫、等等反抗的行為,那么死者在死前是不是已經昏迷,那么他為什么會昏迷?兇手張氏并沒有闡述這些,隆興達交上來的卷宗上也沒有提起這些。”
“于是本官開始著手查辦,抱著推翻張氏為兇手的出發點,于是更有趣的事情發生了。發現了幾位有動機的嫌疑人,可隨著查證,確認對這些人的嫌疑不能成立。”
“于是……本官不得不去驗尸,甚至解剖……然后結果很明顯,明面上本官并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民間常說鬼打墻,這個案子就是。本官就站在迷霧重重里,以為是出口可走了一遭發現又回到原點。”
“每一個線索看著松散,可若牽著線頭走到最后,就只有張氏一人符合兇手的設定。”
宋寧嘆了口氣:“本官還真是佩服兇手,做了這樣一個迷宮似的局。”
“大人,您的意思是,兇手不是張氏嗎?”有人忍不住問。
“要解開這個迷,那只能一步一步走,一點一點撥開。”宋寧一拍驚堂木,道:“帶蘇強!”
蘇強被帶了進來,跪在堂下磕頭。
外面徹底躁了起來,就連周江幾個人都滿臉的驚訝,他低聲道:“他不會最后走了一遭,確認兇手是蘇強吧?”
“看蘇強這表情,應該是認罪了。”
“那……那如過蘇強是,豈不是肖凌也得是,畢竟初八那天他們一起吃飯喝酒的。”
周江覺得奇怪。
“可他沒有傳肖凌上堂啊。”
周江和林從彪皆是滿面的疑惑。
“如果是蘇強,那更證明他剖腹驗尸是多此一舉,畢竟你不是也查出來蘇強和張氏的奸情了嗎?他還要驗尸。而且,就是通過她驗尸說胃里沒食物,才將肖凌和蘇強捆綁在一起,可現在只有蘇強上堂是兇手,那么他前面說的就是廢話了。”
他們在議論,門口的百姓們也在議論,跟著宋寧走,現在這樣的局面,就相當的讓人費解。
“昨天宋大人剖腹后得出的兩個可能的結論,現在看來,一個都不成立了。”有人譏諷道。
昨天宋寧說,要不然是肖凌和蘇強合謀,要不就是死者并非吳啟坤。
昨天就否定了后者。
今天這情況,他們看不懂了。
公堂上,宋寧喝問蘇強:“將你說給本官聽的,在這公堂上,再說一遍。”
“是。”
蘇強垂著頭,低聲道:“去年臘月,有一次小人去碼頭接貨,發生一件尷尬的事,小人認錯了一位朋友。”
“小人拍了那人的肩膀,樂呵呵和他說了好幾句話,對方卻一口否定,說不認識小人。”
“小人當場就愣住了,仔細辨認了一番,才確信認識的這人不是小人的朋友。”
他說著話,外面的人更加疑惑了。
“你將此人認錯成哪一位朋友?”宋寧問道。
蘇強垂著頭,回道:“認錯成吳啟坤,此人不敢說和吳啟坤一模一樣,但如果兩個人不站在一起對比,不細細辨認,恐怕連最親近的人都分辨不出來。”
其實細看,兩人的鼻子眼睛都有不同,而且那人常年跑碼頭,身材比吳啟坤也要精壯一些,皮膚也黑不少。
“什么意思,死了的不是吳啟坤?”周江聽懂了,驚呼出聲。
四面的人都看著他。
他常年辦案反應當然快過別人。
這一聲后,所有人都驚住了。
“大人,您這是轉了一圈,不是確定了蘇強是兇手,而還是定在了后面一個假設,假設死者不是吳啟坤。”
宋寧看向問話的人,頷首道:“正是。”
“死者不是吳啟坤,正是鬼打墻一樣的案子的真正出口。”
有人奇怪,大聲問道:“那、那死者不是吳啟坤,那兇手是誰,吳啟坤去哪里了?”
周江給門口的自己人打眼色,那人立刻反問喊道:“不對啊,吳啟坤的爹和張氏都認了死者就是吳啟坤啊。”
“宋大人這是干什么,你瞎查案子吧?”
“饒了繞去,居然說死者不是吳啟坤,那死者是誰?”
原本安排好,待宋寧斷的差不多進去以剖腹之名進去砸公堂的人,此刻你一句我一句的在門口說風涼話。
弄的周圍的人都是一臉的驚疑不定。
宋寧看著門口眾人的表情,大聲道:“帶吳一山!”
吳一山從后面出來,上了個公堂。
宋寧望著他,問道:“你是第二日到濟南認尸的嗎?”
“回大人的話,是的。”吳一山看著宋寧,“大人,您、您懷疑尸體不是我兒?”
“這、這怎么可能,草民看著明明是我兒子啊。”
宋寧頷首又問張氏:“你也確認是吳啟坤,那么你當時是怎么認尸的?”
“因、因為尸體很可怕,我心里發慌,并沒有貼上去仔細看,但看著臉和身體確實是我夫君啊。”張氏道。
“那大人,如果死者不是我夫君,那……那我夫君在哪里?”張氏滿面的希冀,
死者不是吳啟坤,那不就表示吳啟坤沒有死。
“這太奇怪了,按照大人您的意思,死者不是我兒,那……那死者是誰,難道我兒是兇手?”吳一山打斷張氏的話,問宋寧。
宋寧從桌案后走下來,問吳一山:“你當時認尸的時候,是怎么認的?張氏害怕,張良才也只是匆忙看過臉,那么你認真確認了嗎?”
“大人這話讓草民聽不懂,草民一手養大的兒子,便是再尸體再凄慘,也能認得出。”
大家都跟著點頭,有人道:“確實,自己養大的孩子,就算是燒成……那也是認識的。”
“是啊,看一根手指頭也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娃娃。”
“大人這樣問吳老伯,不大對啊。”
大家議論紛紛。
“那是因為他剖腹驗尸了,她要不解釋清楚,朝廷肯定會嚴懲他,所以他現在全力在圓謊這件事。”有人譏諷道。
門內,吳一山望著宋寧道:“大人,草民確實認真看了,沒有人比草民對兒子更熟悉了。”
宋寧笑了:“熟悉嗎?”
“是啊,確實沒有人比你更加熟悉吳啟坤了。”
宋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