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子章解釋。
“三個案子,有三位被冤枉的兇手,其中兩位兇手一個病死牢中,一個早就砍頭,唯一活著,卻留下了終生殘疾。”
“王爺的意思,這三個人的性命和人生,是被昏官毀掉的。”
“為了安定民心,朝廷有必要對他們負責和賠償。”
他說完,有人立刻道:“這是官員的事,又不是朝廷的事。朝廷只要將他們革職查辦就是負責的態度。”
“還要賠償,這話說的沒有道理,也史無前例。”
羅子章道:“前列沒有,我們可以開創先例。”
“怎么開?”有人問道。
趙熾也想知道羅子章準備說什么。
“誰造成的冤案,誰賠償。”羅子章道,“三起案件三位大人,并著民間的鏢局隆興達,一起賠償。”
不讓朝廷掏錢,雖說頭一回,但也能理解和接受。
一時間居然沒有人反駁羅子章。
羅子章一看這機會,立刻趁熱打鐵:“請圣上定奪。”
趙熾點頭:“這法子行。”又對宋延徐交代道,“在懲罰的名目里,加上這一項,三起冤案,一家賠……”
“一家一百兩吧。”羅子章道,他這話一落,唐太文凝眉反駁道,“一百兩太多了。”
羅子章抱拳道:“唐大人,一條人命一百兩如何會多?”
“這是失誤,一旦開了此先河,那以前的……怎么處理?”唐太文提醒道。
羅子章順勢抱拳:“關于這一點,齊王爺的第二封奏疏里提到了解決的方法。”
唐太文看著趙熾。
“確實說了?”趙熾問計春,計春讀奏疏最后四個字,“建議立法入律。”
這話一出,滿殿無聲。
“齊王的意思,入律?”唐太文否定道,“這個不行,絕對不可以。”
“這個既沒有先例,又沒有道理,一旦真的將這個入律了,以后還好,當下翻出來的舊案,就會數不勝數,招架不住。”
可以想象,一旦朝廷開始承認冤案并進行賠償,那一定就有膽大的人主動申訴要求重查故友、親人的案件。
不成,不就一點案牘費,成了,那可就是大額的賠償。
“舊案重查非常不容易,還有可能因為新人辦事不利將真案查成了冤案。”唐太文道,“這其中的隱患太多了,求圣上三思。”
他話落,滿殿文武官員點頭附和。
“確實如此,入律的事情就擱置不提了。”趙熾從善如流地道,“此案賠償……就按齊王的意思,由辦案的三位官員分攤,一人一百兩。”
“是先例也是最后,往后不可再有這樣的事。”
羅子章應是,唐太文得意地沖著羅子章抬了抬下巴。
羅子章看他接著說第三個:“圣上,此事中第三個案件褚興飛被殺,褚漢被屈打成招一案,乃是濟南隆興達所辦。”
“隆興達這位名叫周江的鏢師,以及整個隆興達辦理冤錯案件,已不是第一次。周江因為冤錯案件正被關在牢中待秋審。”
“隆興達一而再再而三的辦錯冤案,實為失職。”
“請圣上解散隆興達,嚴懲他們的當家人。”羅子章大聲道。
做了數年的同僚,許多人今天震驚地認識道,羅子章羅大人從原來內斂的人,變成了犀利張揚的人。
尤其這幾次,每次在朝堂上奏請,都是振振有辭高聲闊論。
羅大人變了。
用民間的話來說,昔日宋延徐的隨從小弟,突然自立門戶,一人獨當一面還特別的有氣勢。
唐太文也怔了一下,他看著羅子章眉頭緊鎖,想了想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就聽到羅子章慢條斯理地反問道:“唐大人連處罰隆興達也要反對嗎?”
“唐大人今天可是反對了一個早上了。”
唐太文看著他,被噎住了。
他確實反對了一個早上了。
現在說隆興達,他反而不能再開口了。
“隆興達,”趙熾對羅子章道,“這是朕第二回聽到了,這樣,查辦的事就交給你去辦,你查問清楚,如果事實確實如此,那就按照你的提議辦了。”
“是。”羅子章暗暗驚喜,這事兒和宋寧猜測的順序差不多。他的目的達到了就不用再糾纏,立刻干脆地領命下去了。
一場早朝,四封奏折里,提了四件事,一是查辦三位主案官員,二是賠償冤枉的“兇犯”,三是將賠償一事入律,四則查辦隆興達。
只有一件被否定了。
相當成功了。
羅子章心情非常好地一一告辭出了金殿。
在高官內閣六部官員中,他不過是個“腰部”中堅,但走出去的氣勢,比魏訓昌這個首輔還要張揚。
有人指著羅子章低聲道:“羅大人這是中邪了?”
“不知道呢,此事得問宋大人。”有人攔住了宋延徐,“宋大人和羅大人可是同好,一定是知道,羅大人為什么有這么大的變化。”
宋延徐擺手:“這我哪知道,他現在也不和我走動。”
眾人臉色古怪地看著宋延徐。
心道宋延徐這個次輔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宋延徐一嘴的火泡,他都快被自己女兒氣死了,誰知道?
他連訴苦的地方都沒有。
他作的什么孽?!
羅子章說完這件事后,第二天早朝到沒有立刻提交查明的奏疏。
下午的時候,隆興達三兄弟的老大周海到了。
周海生的人高馬大,一身墨綠長袍,頗有氣勢。
下午酉時一刻到羅子章的府邸,不多不少等了一刻鐘,羅子章下衙回來。
顯然是查清楚了羅子章下衙的時間。
羅子章也不驚訝,請周海進書房,也就兩刻鐘的時間,周海告辭走了。
羅子章起筆給宋寧去了一封信。
第二天中午宋寧拿到了羅子章的回信,并附上了兩萬五千兩銀票。
信中明說了,周海拿了五萬兩打點羅子章。
羅子章按照說好宋寧立的規矩,兩人對半分這錢。
“周海出手夠大方的啊。”宋寧指了指桌山的銀票,“一出手五萬兩,看來隆興達還真是有錢。”
宋元時問道:“對周江如何處理?”
“他只答應了不查封隆興達,但沒有說保周江一命。”宋寧道,“就看他背后的人怎么運作了。”
周江就算弄不死,她也不可能讓他再好好出來的。
趙熠看著她,眼神表達的意思很明了,你可以找我幫忙。
宋寧擺手:“殺雞焉用牛刀。再說,王爺最近不斷參奏,會不會引起朝中某些人的顧慮?”
“那是別人的事情,和我無關。”趙熠道。
宋元時看過羅子章的信,道:“一家賠一百兩,我覺得還可以,你們覺得呢?”
宋寧點頭:“也沒多少空間可爭取的。”
烏憲道:“可惜,賠償冤案苦主,沒入律法。”
大家都不在乎,宋寧提醒他:“實際上唐大人說的有道理,立法不合適,朝廷還沒有做好充分應對的手法和措施。”
“有的事,只能一步一步來。”
烏憲看著他:“怎么一步一步來?”
“試點。從濟南府開始,如果濟南府可以操作,并順利過渡做了一個好的先例,那么過上一兩年,就能立法到全國通用。”
“這個法子好,將來但凡查辦冤案,都要按照損失的程度對照賠償。”
過了兩日,單凱遞交上去的案件,過了大理寺后的核準回到宋寧手里。
念及毛孟氏家中有幼兒、年老的婆母需要照顧,念及她認罪態度良好又留存了證據一事,笞她三十后釋放。
孟昌平因為是大案,還要在牢中等一等,但宋元時遞交上去的判詞是向著他的,便是鄭紅申和單凱審核的判詞也是多有同情,望從輕罰懲。
以宋寧的經驗,秋審后孟昌平多半會送去充軍。現下和遼金的戰事雖不要緊,可隨時要人,送過去既能增添人手,又能減輕牢獄負擔。
大周充軍分兩種,一是斬立決改判充軍,會作為馬前卒殺在最前面,通常上場就是必死無疑。
二則是判定為充軍,有年限劃分,三年五載或終身,去到前線除了沒有人身自由外,和常人無異,由總兵小旗來分派具體要做的事情。
燒火做飯喂馬做鞋都是有的,也有讀書人去的,直接報了教諭,戴罪立功在戍邊教子弟們讀書認字。
竇驊一家人的充軍是第二種,終生不得還籍。但還是可以努力,由看管的頭目上報他們的表現,再具體減刑或一直下去,直到死去。
所以竇驊需要打點,不停地一層層的打點,他回來的可能性很大。
毛孟氏從牢中出來,由老童執鞭,笞了三十。
老童下手輕重極有分寸,也就是走個過場,回家去兩三天紅痕消了就沒事了。
“謝謝大人。”毛孟氏給大家磕頭,“謝謝趙捕頭,謝謝元先生謝謝大家。”
宋元時將她扶起來,在她的袖中放了一個荷包:“去吧,你家人在外面等你。”
“先生,”毛孟氏知道荷包里錢,她不敢要,宋元時道,“我們大家私下行事,你不用掛記,便去吧。”
毛孟氏感激地大家,宋寧擺手道:“去吧,等閑依舊能看來孟昌平。”
“謝謝,謝謝大人。”
毛孟氏雖受了點苦,模樣也說不上干凈,可精神還算不錯。
她一出去,就看到在等著她的一家人。
一家人又是哭又是笑。
北平路上聚了不少百姓又是恭喜又是陪著哭的。
宋寧站在衙門門口,看著站在一邊拄著拐杖的毛炳軍,笑著揮了揮手,毛炳軍給她行了禮。
毛志宏上去將毛炳軍背著,一家人說著話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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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恢復三更!!!最近每天寫的特別慢,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