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國萬府內，踏入自家前廳的萬家家主難得的在盛夏的日子感受到了十足的涼意。
像是被人揪住后領按進冰水之中，寒冷而窒息的感覺，淡淡生出。
廳內坐著的那位年紀并不大，不過是個十四五歲模樣、就連眉眼都還有些稚嫩的少年。
然而那少年雖年少卻氣場強大，看著也老成，身上竟有著上位者才有的氣度，和府中某些個同樣年紀卻整日只知道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幸而來的是萬家家主這個老油條，除了起初的詫異之外，倒也很快地適應了眼下的氛圍。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年輕的小輩前來，就算不至于落荒而逃也是如坐針氈。
也難怪府邸上下都不愿前去迎接蘇珩。
年輕的一來看不上這個不得寵的皇子，二來也懼怕蘇珩那駭人的氣場。至于老一輩的人，多少都有些奸詐，知道蘇珩不是個好對付的，自然也不愿意出頭。
所以這任務自然就落到了萬建茂這個家主的頭上。
萬建茂就這般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蘇珩的頭發絲都沒動一下，更別提起身相迎之類的禮節。
萬年老油條萬建茂面上笑嘻嘻，心底對眼前的人有幾分顧忌，但更多的是輕蔑與不屑。
萬家乃是鐘鳴鼎食的豪族世家，富貴榮耀已有數百年之久。
即便是羽國的開國帝王，在年輕的時候也不過是萬家當中的一個雜役，靠著萬家的扶持才得以發家。羽國基業的奠定，萬氏一族功不可沒。
羽國建立，萬氏家族的百年富貴得以延續，而萬氏家族的尊貴在諸多方面都有體現。
比如，萬氏家族在羽國建國近兩百年來出過兩個皇后四個寵妃兩個丞相三個將軍，入朝為官者更是數不勝數，雖然皇族在近幾代以內沒有萬氏女子入宮過，但說到底這皇族的血脈中還是參了萬氏的血脈。
萬家的兒女更是比不得寵的公主皇子還金貴，即便是之前那位被林皇后捧的高高的九皇子蘇櫟，在幼年不受重視的時候也不過是給萬家兒女消遣取樂的存在。
萬建茂素來聽聞蘇珩不是個好對付的，如今一見到，覺得對面這小子倒也是真有幾分本事，如此強大的氣場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有本事的確是有本事，只是這本事落在他這老油條的眼中，就有些上不得臺面了。
像小孩子過家家。
萬建茂笑瞇瞇的撫著自己下巴那一撮白胡子，面上雖然滿是笑容，眼底的那一絲輕蔑之色卻分外明顯，壓根就沒有遮掩的意思。
以他們萬氏一族的地位，即便是皇帝都要給三分顏面，已經封王的皇長子蘇寒和素來驕傲的嫡公主瑤蘇看見他們，都要親自迎接以禮相待。
哪像蘇珩，區區一個生母被廢還被送去敵國當了多年質子的皇子，竟是這般囂張。
自私前來他們萬府不提前說一聲也就罷了，來了之后還擺出個堪比羽皇的架子，真真是蠢笨。
虧得康王多年來對他處處扶持維持。
念及此，萬建茂心底多年來的疑惑更甚了。
不僅僅是他——朝中的絕大多數官員都挺好奇蘇寒對蘇珩處處維護的緣由。
一時維護一個人并不難，為了利益而維護一個人也不難，難的是蘇寒在沒有利益的情況下，能多年如一日的維護蘇珩。
這般放到尋常人家能傳揚成感天動地兄弟情誼的佳話，在朝中這些個老油條的眼中，卻是個值得深思的事情。
若說利益，蘇珩一個被皇帝厭棄之極的皇子能給他帶來什么用處？
即便是蘇寒被勒令不準繼位，可皇族內部那么多個皇子，哪個不比蘇珩有地位有價值？
若說情感，皇族內部真情本就罕見，父子兄弟之間處處提防相互算計才是常事，更何況蘇珩五歲就被派往魏國當質子，和蘇寒多年未見，回來后兩人也就相處了兩個月而已，能有什么特別感人的兄弟情分？
越是神秘的事情越惹人好奇，京城的貴族們之間總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八卦，這件事在那些個八卦的貴族手中一傳，竟出現了十來個版本，或是詭譎或是香艷或是扯淡，都是關于蘇寒到底為啥要幫蘇珩的猜測。
其中最扯淡最香艷最大逆不道的一個傳言竟然是蘇寒和蘇珩的娘有點啥不可告人的感情。
此傳言委實是大逆不道，然而越刺激越禁忌的東西道越惹人關注，半個京城的人都聽過這個扯淡的傳言。
貴人們一邊義正嚴辭訓斥傳播的人胡言亂語，一邊又拉著私交甚好的好友嘀嘀咕咕，八卦的神情和他們平日里所唾棄的長舌婦一模一樣：“誒你聽說沒，康王殿下竟然和那位......”
京城上下嚴禁提前皇后，所以前皇后和某些不能提及的貴人們便一概以“那位”代替。
進門那一瞬間萬家主的思緒拐了十八道彎，面上卻不顯：“剛剛有人急急來報，說是有客前來，我道是哪位貴人，原來是十一殿下。”
他這般說這，略帶鄙夷地搖了搖頭：“老夫前來相迎，殿下卻這般作踐老夫，看來是沒把老夫放在眼中，我們萬府廟小，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萬建茂心底對蘇珩鄙夷之極。
宮中朝中人人皆帶著面具，宮中的或是傻白甜或是菩薩心腸、賢淑良德弱柳扶風，朝中的或是忠厚老實或是耿直較真，當然也有心機的明顯讓大家都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的存在。
這其中之翹楚便是他弟禮部尚書萬建和。
千人千面，卻沒有一個像蘇珩這般把對羽皇對世界都極為厭惡冷漠表情擺在臉上并對誰都不假辭色的人。
說著好聽是氣場強大，說難聽點就是小屁孩情商低不懂變通遮掩。
據說最近康王一直在捧他，威脅大的皇子們又紛紛倒臺，蘇寒打的八成便是輔佐下任君王的主意。
萬建茂的內心戲很足，蘇珩從頭到尾動都沒動一下，看著他的眼神依舊冰冷。
萬建茂在想什么，他一看便知。
這樣的眼神，這些年他見過太多次。
萬建茂在這邊趕人，蘇珩的聲調冷淡：“聽聞萬尚書推薦我皇兄接管禮部，我感激萬分，特地攜禮來謝。”
萬建茂心底呵呵。
攜禮來謝？
瞧他這個表情，是來砸場子的還差不多。
下一秒，他面上的輕蔑消失了。
蘇珩的手上，拿著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