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母后,”待蘇瑤再次開口,已是一炷香之后的時間,她咬著嘴唇,柳眉微蹙,一派緊張之色,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我想和你說個事,您可千萬不要生氣。”
“行了,就連你父皇給你賜婚的駙馬都被你甩在宮外不理會,你還有什么是不敢說不敢做的,”林皇后并不買賬:“有話直說。”
“母后!”被人當面揭短,蘇瑤尷尬至極,但眼前這人是她母親,她也只好忍著,壓著自己的不滿,撒嬌似的開口:“我這不是怕您生氣嘛。”
“本宮就只剩你一個孩子了,疼你都來不及,還和你置什么氣,”林皇后念及死去的四個兒子,又是一聲長嘆:“說吧。”
“這皇權之爭并無意義,不過是不停的死人罷了。”蘇瑤的情緒低落下來:“母后,我們就此罷手吧。”
今日蘇淳中毒一事,忽然令她聯想到曾經因皇權之爭而喪命的三皇子和四皇子。
自從她懂事起,這個皇宮當中就在不停的死人,上到宮妃皇子,下到宮女太監。
有的是因為病死,有的是因為偶發的一個災難,更多的,都因這無休無止的利益之爭以及皇權之爭而亡。
“蘇瑤!”林皇后氣的指著蘇瑤的手都開始發抖:“你怎能說這種話!你這些日子的斗志都去哪了!”
“我本沒有斗志,也不知道身世,”平日里高傲慣了、就算是羽皇罵她也要和羽皇對著干的蘇瑤此刻竟十分冷靜:“所謂的復國理念,是您的理念!是您和前朝舊臣們放不下過去,是您為了打著復國的旗號想要謀奪更多的利益,是您,想做這天下的主人,這一切,都只是你們上一代人的恩怨,和我......”
啪一聲,蘇瑤白皙柔嫩的面容上便多了一個巴掌印。
“本宮怎么會生出你這樣女兒,”林氏扇了女兒巴掌,倒是平靜下來,不罵人也不抖了,只是那眼神有些駭人,似淬了毒的刀刃:“流著前朝的血,卻不忠不孝不義,不想著報仇雪恨,卻想著茍且偷生!”
“何為報仇?”蘇瑤不看林皇后的眼睛,左手按著桌子一角,仿佛這樣才能給她支撐,她語調還算平和,另一只手卻焦慮地撥動著頭發:“這些年來,您為了報仇,多少無辜的人因此喪命,就算您真的報了您的仇,那他們的呢?他們的仇又該何人來報?”
“那是他們愚蠢!”林皇后眼中浮現出濃重的不屑與鄙夷:“成王敗寇,自古如此,他們技不如人,敗在本宮手下,也是她們活該。”
蘇瑤覺得母親有點雙標,難道別人被她害死就是活該,而別人害她就是罪該萬死?
所謂成王敗寇這一套理論,怎么就不用在覆滅的長盛王朝身上?
蘇瑤自小長在羽國,也是這一陣子才得知的身世。
說實話,剛得知身世的時候的確是有些憤怒,再加上林氏的故意引導,她的確有了覆滅羽國的念頭,如今半個月過去,原本就對前長盛王朝沒有任何感情的她心底僅存的那一絲絲憤怒也被消磨掉了。
只剩下惶恐與迷茫。
通往皇權的路,自古由無數鮮血和累累白骨鋪就而成,此刻的她,只怕自己也會成為那龍椅之前的一抹鮮血。
那邊林皇后眼眶已然泛紅,淚水溢出眼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面上的妝容卻沒有花半分:“可憐的老六,多么伶俐的一個孩子,明明只比你晚出生一刻鐘,當年碎玉軒大火,犧牲自己救了你。”
“還有你八弟,”林皇后哽咽起來:“兩歲就認識字了,本是做太子的料,那一年若不是你纏著本宮要聽故事,你八弟何以因紅蘿炭而亡,還有你十三弟和十四弟,若非你折煞了他們的福分,他們又怎會早夭......”
蘇瑤被扇的是臉,她卻覺得自己的心更疼,像是有人拿刀硬生生地捅進她的心窩一般。
她萬萬沒想到,向來視她為珍寶的母親這些年來竟然一直把弟弟們的死全都怪罪在她身上。
“我從來不知道您竟然會這樣想。”蘇瑤失魂落魄。
“我們長盛的血脈只剩你了,”林皇后悲悲切切,流淚的表情令人心碎:“公主上位本就艱難,我本是打算拼死送你上位,怎奈何你也不爭氣,我干脆撞死算了......”
林氏從不擺虛架子,說著便狠狠往墻上撞。
蘇瑤此刻也沒想起來這是她娘一貫的伎倆,她縱然心痛如刀絞,還是孝順的,一下子撲到林皇后面前,將她死死拉住:“母后,母后您別這樣,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林皇后被蘇瑤哄了半天才勉強平復下來,蘇瑤原本有滿腹的道理想要講,此時已忘了大半,就算還有少數沒忘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不敢再提起,以免母親聽了又要尋死。
林皇后啜泣一陣,抬手摸上蘇瑤的頭發:“你是我女兒,我自然是處處為你著想,我知道你心善不忍傷及無辜,這些年來宮中爭斗不斷,我早已得罪各方勢力,如今已沒了退路。”
林皇后拿著帕子沾了沾面上的淚,妝容依舊,神情也依舊痛心:“無論你哪個兄弟登基,對我們都沒有好處,古往今來爭奪皇位者要么是利益使然,要么是為了活著不得不爭,我們就是為了活著不得不爭......”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林皇后打斷蘇瑤的話:“我只有你這一個孩子了,還能害你不成?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我如此做,如何不是為了你的未來打算,偏偏你年紀小,不懂我的苦心......”林皇后說著,又要淚崩。
“我知道了,”蘇瑤已然愧疚起來,腦子有些暈乎乎的:“母親,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您別生氣了,我以后都按照您說的去做。”
蘇瑤走之后,林皇后淡定地坐在銅鏡面前打量著自己的妝容有沒有花、發髻有沒有亂,仿佛剛才那個尋死覓活的人不是他。
“娘娘,”親信猶疑地開口:“五殿下真的能聽進去嗎?”
要想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可不是哭上一頓鬧上一頓就能徹底完成的。
“急什么,”林皇后對待這個前朝舊部還算寬和,即便是問出了這種不該問的問題也沒有責罵:“瑤兒畢竟是我女兒,或許一時想不開,慢慢就明白了。”
這些年來,就連暴虐的羽皇她都能搞定,區區一個丫頭片子更加不在話下。
被羽皇點名的秦瑾瑜略加思考之后,本是準備自報姓名的。
秦瑾瑜剛張開嘴,傳說中羽國難得的美男子康王殿下先她一步開口了:“啟稟父皇,這是兒臣的親生女兒。”
秦瑾瑜:???
她震驚地看向蘇寒,神情宛如在看一個智障。
我把你當盟友,你卻想當我爹?!
死康王占她便宜想當她爹就算了,還說自己是他親生女兒?!
他咋不說自己是他遠房的小姨呢?!
康王殿下今年二十五,她十三,所以康王殿下是如何在十二歲得到一個女兒的?靠冥想嗎??!
就在康王說出這種在秦瑾瑜眼中但凡是腦子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相信的謊言之后,羽國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卻只是有些地驚訝地各自掃了他倆一眼,隨即嘆息一聲:“寒兒還真是像朕。”
秦瑾瑜:?????
像?康王扯謊的樣子像他嗎?
蘇珩皺了皺眉,有些不贊同地瞥了蘇寒一眼,隨后低著頭,輕聲對秦瑾瑜道:“大哥出生的時候,陛下十三歲。”
秦瑾瑜:......
活久見。
怪不得羽皇看著如此年輕,仔細算來,這位陛下如今也才三十八歲而已。
當年她親哥魏清璟大婚的時候,她還覺得魏清璟這個年紀成婚似乎有些早,如今和羽國陛下一對比,還真算不上早。
也難怪他不是很吃驚。
秦瑾瑜從前未曾聽說過有誰這般早便生子,此刻著實被這個消息雷的不輕。
羽皇點名秦瑾瑜也是因為察覺到了秦瑾瑜能力卓絕,才有此一問。
問完之后,羽皇便又看向了蘇蒙。
好像剛才他只是隨口一問,實際上并不關心秦瑾瑜到底是誰。
秦瑾瑜這一瞬間有些懵,不明白蘇家父子在搞什么。
她目前唯一明白的就是,康王這看著俊美的人實際上是個黑心腸,竟敢當著她的面坑她。
羽皇一甩袖子,忽然開始發火:“你們幾個給朕滾進來!”
說著,還親自將地上的蘇蒙給扯了起來,徑直地拖了進去。
蘇蒙一向恐懼自己這父親,剛不明白剛才他看著咽了氣的爹怎么就滿血復活了,此刻一點都不敢反抗,就任由著被羽皇拖了進去。
蘇珩蘇寒對視一眼,也跟著進去了。
里面安靜的出奇,唯有幾人的腳步聲響,充斥著這一片狼籍的大殿。
屏風倒地,花瓶碎裂,尸體橫陳,鮮血浸入地毯,變成了圖案中暗沉的那一抹紅。
幾人一路走到最里側,方才看見榻上放著一個五、六歲小姑娘,容顏俏麗卻蒼白,一雙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睜著,目光定格在了天花板上的某一處,胸前插著一把劍,粉嫩的衣裙上暗紅的血漬沉淀。
早已沒了氣息。
蘇蒙看清了眼前之人,面色驟變,竟一下子掙開羽皇,拼命的撲上前去。
蘇珩則怔怔地站在原地,眼角竟溢出一滴淚。
他轉頭看向殿外,依舊艷陽高照,天氣熱的讓人想死,在這一片熱氣蒸騰中,他卻覺得心中冰涼刺骨。
躺在榻上的,是羽國皇族中最小的公主蘇冉。
與他不熟,甚至都沒說過話,卻在某天偶然遇見的花叢中,對他甜甜一笑。
那笑容純凈,不含任何雜質,與記憶深處故人的笑容重合。
這孩子昔日里不算活潑,甚至有幾分怯懦,卻很得羽皇喜愛。
如今靜靜地躺在那兒,毫無聲息。
蘇珩忽然后退幾步,閉上了眼睛。
所謂皇權之爭,原以為只是利益相關者的爭斗,到頭來才發現,這就是一個瘋狂的漩渦。
一旦開啟,無論是誰,都逃不掉。
原本堅定了多年的信念,在這一刻忽然動搖起來。
這些年開,他所謂的對皇權的爭奪的執念,究竟是否正確?
殿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秦瑾瑜暗自黑心肝的蘇寒罵了一百遍。
在心底罵得正起勁,她忽然間抬起了頭,對著左上方一望。
左側屋頂,有人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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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關于紅蘿炭,第一卷講過,有興趣的話可以回去翻一翻~
突然發現林皇后很能給人洗腦哈哈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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