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如此地壯斕惹眼,所有人的視線有那么一刻都被閃花了。
而待“波濤”塵埃落定時,眾人驀地一驚,只覺眼睛瞬間一切都變了。
只因方才還是百花綻放的殿內一下便從春入了冬,銀裝素裹,所有彩衣飄飄的舞女都變成一身素白舞裙,而之前那驚艷的雪衣少女已不見了蹤影了。
“咦?人呢?”
“怎么回事,一下便都換了衣服了,先前的少女呢?”
“妙哉!妙啊!”
一下殿內看舞的人都喧嘩贊嘆了起來。
連一向對窗外事不太關心的陳儀都看呆了。
沛南山長放下青銅爵,澄清碧波的目光在眾舞女身上巡游。
這設計倒是別出心裁,隨著這種變幻莫測的設計,原來或許是普通的舞蹈都變得耐人尋味了。
他想,方才那一身白衣柔絹曳地舞女,估計會以另一種方式再次出場。
果然不出所料。
只見眾素白一身的舞女再次揮出綢帶,一左一右抖動的白色綢帶似那屋檐上掛著的白雪,遍地霜白,這時一赤腳少女,纖足輕點,衣決飄飄,宛若凌波仙子而出。
滿目素白淺淡之中,一紅艷似朝霞吐焰般張揚的身影飄忽如妖精般出現。
咚咚咚!
這時鼓聲驀然越來越急,如驟雨墜地。
兩鼓點落地,一名緋衣少女于白色綢帶中若影若現,她緋紅裙裾飄飛,腮邊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面,流光飛舞,整個人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閃動著美麗的色彩,卻又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出……出來了!”
“她又換了一套……”
“美啊……”
此番視覺上的沖擊,令所有人都看得如疾如醉,目光迷離,隨著她出現而驚喜,消失而遺憾,還有人因太投入,直接便站了起來,張頭轉目于白綢中張尋其芳跡。
這時,鼓色也停下來了,那擺動如波浪雪花的白綢也停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串激烈的鼓聲之中,那伴舞的眾女如潮流般退下,鼓聲湮滅,舞場清空,殿中只剩下那單薄而纖細的青絲墨染的緋衣少女。
這一下,眾人終于才將她看清楚。
現在的她更為耀眼,更加矚目。
先前的她中清顏白衫,青絲墨染,若靈若仙,如今的她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瑰姿艷逸,媚似妖精。
大殿之中掌聲四起,驚贊之聲不絕于耳。
“此段編排的舞蹈倒是別開生面,堪比……”
“不負眾望,不負眾望啊!”
“瞧那身段,嘖嘖,如此柔軟無骨,哪怕那活兒亦是獨此一絕啊……”
對于滿殿的熱情氣氛,他們眼神都大剌剌地,像要將少女全身衣服都剝光了般充滿邪意,倘若孟嘗君對美人不感興趣,如此嬌嬌兒自是便歸他們分而“食”之,快哉。
緋衣少女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她,舞姿輕靈,身輕似燕,忽然不按理出牌,竟步步生蓮花地躍向了上位席。
那個席坐唯有一人有資格坐的,便是今夜的宴會主人——孟嘗君。
姬妽本以為“陳蓉”準備謝幕了,卻意外瞧見的一幕,頓時瞳孔一緊,險些將手中鼓槌摔在地上。
都結束了,她還想做什么!
見她步步接近,四周圍都悄無聲息,而孟嘗君亦無反應,任她靠近,只是他一雙黑森森的目光攝在她身上,像無底洞一樣幽深。
陳白起不懼于他。
或許說,自她落在這個時代后,便見多了這種輾壓螞蟻一般輕蔑又毀滅性的目光。
她看著孟嘗君,面紗迎風漣漪蕩漾,目光那樣專注而認真。
以致于其它人都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
喝斥?好像并不對,畢竟她并沒有做出什么出格越矩之事。
阻攔?好像亦不對,不過區區一柔弱舞女,這樣做未免顯得太過大驚小怪。
最終,她站在他一步開外,便不再前進了,因為她讀懂了他眼中的底限,而侵入便會被他的本能反噬了。
止步后,她笑盈于眼,變眉似月,如玉的素手婉轉流連,便取出一扇子遮面,裙裾飄飛,一雙如煙的水眸欲語還休地凝著他,啟唇便唱道:“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皇……”
她抬腕低眉,輕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攏握起:“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她舞姿輕靈,身輕似燕,身體軟如云絮,雙臂柔若無骨,如花間飛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隔著一步距離,纏綿無比地繞著他周身轉動。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少女圍繞著他席位翩然起舞,蛇腰扭動,淺笑緇衣,于他左、于他右,于他上、于他下,挨近他的耳畔,清蜜淺香不斷地沁入孟嘗君的呼吸。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一轉身,又離去,香風裊裊,若即若離,耳邊是她千般柔情、萬般動人、不依不饒的婉轉悠揚動聽的一曲情歌。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孟嘗君聽聞整支曲,面色僵直,他看著那貼著他周身翩绖起舞的少女,袖若流水清泓,裙如熒光飛舞,翩躚間隱現若雪的膚色,小巧的銀鈴點綴于纖骨腳腕間,顧盼回轉間空靈清脆的鈴聲彌散開來。
他半晌都難以言語,連她靠過來,都忘了警戒。
從來還不曾有人膽敢對他如此……輕狂、親近。
誰都怕他,懼他……他的靠近只會令人肝膽俱裂,連呼吸都是驚慌失措的,即便有人硬著頭皮挨過來,卻也是不敢看著他的,更別說敢唱如此情意綿綿的情歌來撩他了。
眼前這個舞姬……從哪里借來的膽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恣意淡定?
孟嘗君眸底神色起伏不定,忽明忽暗,如同黑海遠洋的那一片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