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抖了一下,似受不了般顰著眉,嚴肅又古板道:“后卿,我是站在齊國的立場上,若你有所顧忌,自可不必講。”
后卿彎唇淺笑,眸轉脈脈柔情,不見半分銳色:“白起,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從來沒有不給的。”
這話已經算是直撩了吧。
可惜陳白起已化身直男癌,任你明撩暗騷,她巋然不動,冷酷到底。
“有事說事,聊正事呢。”她像個小老頭似的拿指尖叩了叩桌面。
后卿頓感一腔春水全赴之東流了,與這不開竅的人談情啊當真是掃興。
既然她不配合,后卿也只好收起那聊騷的姿態,他看著她道:“你知道十二城吧。”
陳白起自然知道:“是刺客盟的地盤。”
后卿頷首,他支起車窗一角,讓車外的潮冷空氣進入車廂,一掃車內沉悶的熱氣。
“不,如今已換了主了。”
陳白起一驚:“換主了?”不是十二城的城主當事了?她并不知此事,但后卿既然提及此事,便應當并非無關緊要之事,她問:“你知道些什么?”
“之前在魏國的事情,你應當還記得吧,十二城的城主羅剎女在接風宴上的那次刺殺。”后卿道。
陳白起道:“自然記得。”
“當初我們猜測此事與楚國有關,其最大程度推測是楚滄月與刺客盟之間有合作,但事實上,我近日卻查得了一樁驚人的真相。”后卿道。
陳白起心底好似有了什么預感一般,道:“什么真相?”
后卿看她,唇畔含笑,眸色卻是暗沉的深色,他啟唇道:“楚滄月早已收服了十二城,如今十二城已任他調令。”
陳白起聞言整個人怔忡不已。
后卿卻沒再講話,給她時間消化這個消息。
陳白起真沒預料到,楚滄月竟能收服江湖中惡名昭彰的刺客盟,她已經不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了,她只是在想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說實話對于刺客盟陳白起了解并不深,主要是沒處打探消息,于是她便干脆問后卿:“能給我說說十二城的事嗎?”
后卿拿眼神勾了她一眼,倒真是知無不言,他用玉白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勾勒:“約有百年了吧,與墨家差不多時期崛起的刺客盟一直以十二座城共助而獨立般存在,刺客盟有十二座城,有十二位城主,每一座城池內的組織殺手都是獨立的,而城主與城主之間是互不干涉城內之事,但卻又是一脈相連,一城出事,其它十一城必有動靜。而這十二座城內全是刺客與殺手,并世代相傳,除非接任務,一般十二城的人鮮少與外界接觸,即使接觸,亦會掩藏身份方能在外走動。”
“這樣講來,刺客盟全靠殺生維生,世代相傳,窮兇惡極,并且他們百年來都是與世隔絕在十二城中生活,無國無君,既然如此,他們又為何會投靠了楚滄月?”陳白起感覺奇怪了。
“楚滄月自然有他的手段,但能收服十二城必是花了不少的心思,且不說十二城的殺手是否真心歸順,且那十二城的城主每一個都非等閑之輩,你之前不是便遇上了羅剎女,并降服了她的蠱王為己用,此事只怕你與那十二城已是不能善了了。”后卿道。
陳白起也記起了這事,當初羅剎女費盡心思喂養的蠱王先是拿來給后卿下蠱毒,逼他就范,卻不料陰差陽錯如今變成了她的傀儡獸了。
由于“蠱王”的特殊生存性,需得定期喂養其主人的鮮血為生,但陳白起身上的麒麟血脈又太過強悍霸道,若喂食頻繁了卻會反傷其身,所以陳白起便將它放進了“寵物包裹”內,除非必需用得著它時才將其放出。
想到羅剎女的控蠱與制作蠱尸的手段,陳白起便能夠想象得到,其它十一城的城主估計也非什么善茬。
罷了,先不計較十二城如何被楚滄月所用,她問道:“你說若十二城傾盡全力幫助楚滄月,楚滄月手中的籌碼又會多了幾分?”
后卿沉吟了一下,道:“十二城乃江湖中人,不參與戰事,江湖人的行事手段自然與朝廷不同,所以它們只能算是一柄鋒利的兵器,端看楚滄月如何利用方能達到最大的威力。”
陳白起一聽也覺得后卿說得有道理,她想起楚滄月以前的事情,話便脫口而出道:“他一向懂得知人善任。”
后卿聞言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始終平靜,卻不知內心是否亦如面上所表現這般不在乎。
當初她與楚滄月的感情他是看在眼里的,他不知道她“消失”的這幾年她到底經歷過什么,但很明顯比起幾年前的她,如今的她感覺更淡漠冷情了些。
“在楚滄月知道我們六國聯盟時他自然也不會閑著,只怕他現在手中的籌碼亦不會少,所以先不急,等他一個個拋出來。”
陳白起垂下眼睫,她忽然覺得,離這一場仗結束估計還很長的時間啊。
“怎么,替他擔心了,還是替你如今的主公擔心?”后卿忽然問。
陳白起忍住朝他翻個白眼的沖動:“我擔心我自己,我與十二城的梁子已結下,只怕那些刺客盟的殺手早已埋伏在暗處打算對我蠢蠢欲動了。”
后卿聽了卻笑,他打趣道:“這點我卻不擔心,除了被你信任之人算計之外,憑你的城府,還有人能動得了你?”
當然,有他在,他是不會允許有任何人傷害到她的。
陳白起看他:“你這是在贊揚我呢還是在損我?”
后卿笑得像那冬日微熏的陽光,暖意趨寒,但眼神卻勾人:“贊你,我便喜歡你這般狡詐又無辜的模樣。”
這話她已經確定不是什么好話了。
陳白起鄙視他:“你以為你又有多好?”
千年老狐貍還嫌她狡猾。
后卿想了一下,搖頭嘆息:“我知道我不好,所以你才總瞧不上我。”
陳白起深吸一口氣,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了?”
簡直痛心疾首啊,以前多正常一人,如今都快變成一精神分裂了。
后卿卻噗嗤一聲笑了,也不再拿話酸她了,他看著她,眼神一點一點地加深,東方式墨染般雙眸綴著光,像要將她整個人裝進心底,刻進骨子里似的。
“我只是在想,你若始終不愿朝我邁出一步,那無妨,剩下的便全部由我來努力,你什么都無需去做,只要安靜地站在原處等著我靠近。”
說這話時,后卿很正經,沒有笑,也沒有將聲音刻意放軟、放輕,只是很平靜地跟她敘述一件于他而言再正常、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一件事情。
但陳白起聽了卻沒法平靜,她總覺得她面前被織了一張大網,而這張大網不容她退、不容她逃,不容她拒絕,正一步一步朝她籠罩過來。
“我如今,不想談這個。”她生硬道。
后卿看出她的意思了,他彎唇笑了一下,表情卻有些失落:“嗯,那便不談了。”
都聽你的。
“相國。”
車外傳來婆娑的聲音。
后卿道:“進來。”
婆娑掀開車布,看了一眼陳白起,道:“人醒了。”
陳白起一愣,反應過來婆娑話中的意思后,立即翻下了馬車。
后卿看著她急切的背影,面上已是半分笑意都沒有了,他總想著將她過往的一切全部斬斷,讓她徹底與楚國那邊的人與事斷個干干凈凈,但事與愿違,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
婆娑見“陳煥仙”頭亦不回地越過他便走,便叫住她:“哎,你急什么……”
姚粒便在前不遠等著,見陳白起過來,便抱拳:“大人。”
“人醒了?”
“嗯,方醒不久。”
她疾步走至馬車,攥布一掀開,大量光線灑入車廂內,只見原本躺在車內的人果真已醒來,而鄲蕓娘正趴在他身上喜極而泣。
他睜著眼,聽到聲響便轉目看向了她,而那一眼便令陳白起一震。
那是一種十分陌生而空洞的眼神。
“巨……”
陳白起看著他,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鄲蕓娘這時似感覺到身后的動靜,忙轉過身,在看到陳白起那一雙薄涼冷清的眼眸時一驚,下意識便松開了巨,。
“大、大人,他醒了……”她道。
陳白起沒看她。
“你先下去。”
鄲蕓娘聞言咬了下嘴唇,她又看了一眼巨,正準備起身時,卻被一只黝黑手抓住了手臂。
“你去哪里?”嘶啞得幾不成聲。
巨問。
鄲蕓娘拿袖子擦了擦眼淚,對巨柔聲道。
“黑子,這位大人,是他救了我們,你……你可否還認得他?”
巨沒有看陳白起,他看著鄲蕓娘,輕輕搖頭。
他此刻嘴唇泛白,臉色亦很差,整個人還處于虛弱的狀態。
“你要去哪里?”
他又問。
鄲蕓娘一怔,心有些疼,她道:“我、我過會兒……”
巨似乎要動,鄲蕓娘一驚,忙按住他
“你別動,你的傷……”
巨聽她的話,便沒動了。
在他們說話期間,陳白起便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們,沒人看得出來她究竟在想什么。
巨很依賴鄲蕓娘,她看得出來。
“罷了,你好好照顧他吧。”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
在她放下車簾轉身之際,鄲蕓娘轉過眼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小弧度地彎了起來。
而在鄲蕓娘的視線轉移開后,巨則垂下了眼皮,嘴唇幾不可見地微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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