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烈的話并非單純的狂妄自大,而是他清楚知道若沒有南詔國皇族白馬氏純正血脈,憑這些普通南詔國民眾,哪怕是身懷絕世武技也根本破了不他們巫族的術法。
正因為知道眼前這個“王”是假的,是老南詔王找回來代替真正白馬子啻的傀儡,他身上沒有半分白馬氏的血脈,所以他們才沒有半分擔憂。
真正的“白馬子啻”被老南詔王藏在哪里他們至今都還沒有找到準確位置,但是等他們將人找到時,絕對會第一時間將他殺了。
只要這世間再無白馬氏的純正血脈,他們巫族的人才能徹底擺脫束縛,獲得真正的自由。
“白馬子啻”微瞇起眸,冰雪雙眸光榍霧褪,仿似有種在陽光中璀璨生輝的感覺。
少年的面容無疑是精致漂亮的,有種不曾受過塵世間磨難的干凈純潔,他粉唇輕勾:“這些年來你們巫族就像陰溝的鼠蟻黽蟲存在于南詔與中原,說實話,孤對你們已忍耐得煩了,你說為何呢……活得如此痛苦,為何不在當年的封魔山死絕呢?”
一提起“封魔山”,羅烈、北虎等人只覺熱血瞬間涌上頭,面紅耳赤,像被激怒的雄獅,怒發狂張。
“吾巫族,與爾白馬氏一族不死不休!”
當年“封魔山“的事對于巫族而言便是一個禁忌話題,一個不能觸碰的陳年傷疤,一個恨之入骨、卻又痛徹心扉的過往。
北虎跨步沖上前,他步力沉重,像象腿砸地,陷雪三尺。
他張嘴,口中如同黑洞漩渦,獅吼一聲,音圈擴張,平地掀起一層喧囂的雪浪朝著白馬子啻、李信等人覆去。
李信等人心驚膽顫,支力不住朝著后方退著,唯白馬子啻拂袖朝前一步,崖邊冷冽的風刮著他的墨發與白衣,他走上前,卻似沒有受到壓力,身影如鬼魅消失,又驟然來到北虎身側,他線條優美的嘴角似天真無邪地勾勒著,修長白皙的手曲張按壓在了北虎的頭猛砸向一旁的巖石。
石頭應聲破碎,而北虎像轟然倒塌的大山倒在地上,手腳不住地抽搐,口中“哇”地噴吐著鮮血。
“就憑這么點本事就敢攔著孤啊。”他輕笑了一聲,羚鹿般純真的雙眸彎了彎,然后從身方之人取來一塊素帕擦了擦指尖:“臟了。”
擦完手的帕子隨意扔在了北虎血肉模糊的臉上,他目不斜視地挪步,冰冷高潔的衣擺拂過他僵硬漸冷的手臂,朝著冰窟而去。
而羅烈與其它幾位巫武都目瞪口呆了,這時一陣霜風吹來,冰枝枯朽,從腳底躥上來的寒意,令他們都禁不住冷得一哆嗦。
“不、不可能!”
羅烈半張修羅般的臉因情緒變化而扭曲如樹虬,他難以置信,這分明是一個假的南詔王,從哪習得這一身高深莫測的武技,又如何能夠破得了巫族的結界?!
這是不可能的!
除非……除非……他是
一想到那個猜測,羅烈呼吸一窒,像遽然被人掐住脖子一樣,臉色蒼白怔忡。
“羅烈!”
身后一聲蒼老沉穩的喊聲令他震了一下,這是霖族老的聲音,他聽出族老的意思了。
他看北虎躺在地上的尸體,咬了一下牙,便沒與白馬子啻繼續對抗,而是返身回冰窟,其余幾名巫武愣了一下,雖不知原因,亦跟著一道走了。
由于羅烈沒再維持“盾”界,所以李信與其軍部便可以肆無忌憚地闖入。
聽著大規模的腳步聲沖進來,冰窟內的人都知道有人進來了,陣中十族老朝著洞窟外看去,在看到領隊在前、漫不經心步入進來的人時,神色冷沉。
“白馬子啻?!”
“諸位好似很意外?”白馬子啻眨巴了一下眼睛,長長睫毛如嬰幼兒那般柔軟,微帶著翹起,他唇紅齒白,笑得純良:“這不是巫族的十二族老嗎?今日一下便見到了神蹤詭秘的十位族老,倒還真是難得啊,既是如此難得,我們不妨一起先敘敘舊?”
他視線一一掃視過陣中穩而不動的十二人,這其中有十位族老,有二位沒在,他們這十二人乃巫族中存活最長、知識最淵博的存在,他們代表著巫族的十二干支的興衰成敗與運卜吉兇走勢,由于身份特殊倚重,早年間他們便遁世隱居、一度銷聲匿跡,如今卻為了巫族的未來而現身此處。
他讓人搬來一張座椅,朝后慵懶一躺,支頤,像王座上的戴著皇冠的少年國王,肆意尊華:“放你們在外多年了,你們便真以為南詔王室當真一蹶不振了?這些年來,你們借助各方力量屠殺了吾白馬氏三百四十六位王族,終于積攢了力量可以復活你們的巫妖王,想一舉擺脫巫氏與生俱來的血脈臣服、反噬,是不是覺得很亢奮、很激動,覺得夙愿即將得償的高興呢?”
他表情很淡漠,噙著愉悅的淺笑,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天真殘忍,甚至是提到白馬氏那被殺了的三百四六十位與他有血脈關系的族親時,亦依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
“你們說,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狠狠地摧毀掉你們的希望,是不是才更好叫你們體會一下什么叫絕望?”他好像很好奇一般扇著翩長睫毛,面上一派有趣地問道。
沒有惡意的面容音色,卻包含著這世上最惡毒的心思,這便是展現在他們面前的白馬子啻。
“你你便是真正的白馬子啻吧!“霖族老目光深長地盯著他道:“想不到,本以為是一出李代桃僵,卻不想你竟選擇這個時期回來了。被送走了十幾年,即便你如今回來了又如何,你覺得南詔國還是你父王當初的國家嗎?”
方才外面發生的事情即便他們沒有親眼所見,卻也能知道,與羅烈、北虎不同,族老幾乎沒用多少時間便認出眼前這個南詔王便是真正的白馬子啻。
一個消失了十幾年的人忽然以這種強橫的姿勢出現,先前不露一絲蛛絲馬跡被他們知曉,可想而知,他的心計與籌謀必不簡單。
巫族的人一面驚疑他的存在,一面又將警惕性提到最高,如今十族老他們正陷于陣中,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巫妖王臨世便可能造成功虧一簣。
但即便是真正的白馬氏血脈來了又如何,事到如今,誰也休想阻止他們一族!
巫族在場的人都沉冷下臉,目光不善地盯著這群闖入者。
白馬子啻自然留意到巫族的強硬的變化,他身邊的人亦圍攏過來,與巫族形成一種勢均力敵的對峙。
他沒有回答霖族老的問題,忽爾有興趣提起另一個話題:“你們知道傀儡術嗎?“
傀儡術?
乾族老等人緊緊地盯著他,神色卻沒有過多起伏。
但很快便聯想到一件事上,之前一直疑惑不解的事情好像有了脈絡。
“你是說,那個假的白馬子啻其實并非人,而是一具代替你行事的傀儡?“乾族老幽幽道。
倘若真是如此,看來今日他能如此準確地找到這里,便是有備而來了。
白馬子啻伸出一根手指抵于唇邊,修剪干凈潔白的指尖,透著迷人的粉,若雪中桃滟:“你們以為巫族已經完全掌控住了南詔國?卻不知曉,它亦我,我亦它,孤雖只身在外,卻操縱著傀儡陪你們演一出戲,朝中一切盡數知悉,你說……你們蠢不蠢?“
正在祭陣的十族老臉色都黑了下來,的確,十幾年來他們一直以為老南詔王只是為了掩護真正的白馬子啻找來的一個替身,卻不知他留下的是一具可以以假亂真的傀儡。
傀儡是沒有思想與記憶的,唯有操縱者方能賦予它同感肢體動作,它才能夠動。
但傀儡并不是人,它并不能成長,可這些年來那具傀儡卻能夠不斷變化,這只能說明,南詔國中存在一個能迷惑他們所有人、卻不被懷疑的內奸,他/她一直在替白馬子啻掩飾著一切,方才迷惑住他們的眼睛這么多年。
乾長老聞言卻不信,只覺他在危言聳聽:“你當初被送走不過才幾歲的孩童,如何能夠千里之外操縱得了一具傀儡?“
傀儡術是南疆的一種高級秘術,非一般人能夠窺視習得的秘技,他們根本不相信年幼的白馬子啻便能夠做到連許多成人都辦不到的事情。
并且傀儡一旦制成,與施術者產生關聯,施術者便不可中途換人,若那具假的“白馬子啻”一開始并不是由他操控,后面他自也是干涉不了的。
白馬子啻自然也看出他們的想法,但他卻覺得沒必要與他們解釋,因為沒有人能明白這十幾年他是怎么過來的。
當初不過剛知曉人事時,為保他平安長大,便被父王送走了,他獨自一人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湖底,無人作伴,無人講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日復一日過著單調而枯燥的生活,陪著他的除了一片孤寂安靜便是無邊的寒冷。
一開始的他還小,自是不習慣這種日子,除了長年不變的水潺聲,四周空洞得令他害怕。
他嘗試著想逃出去,但每一次都被守在外面的人發現,但他并沒有死心,直到有一日,暗衛送來了一樣東西擺放在他的面前,示意他打開。
這是一個四方的盒子,表面漆著黑色顏料,勾勒著金色的夜藤花,這是南詔國皇室御用的花紋之一,亦是他父王器具最愛用的花案。
不知為何,那一刻他心亂得不像話,有些恐懼地盯著那個盒子。
暗衛沒有催促他,只是安靜地等著他決定。
最終他還是聽話地將它打開,當看著靜靜躺在盒子里面的一顆頭顱時,那一刻,他覺得他或許就已經開始不正常了。
那是他父王的頭,被亂糟糟的頭發遮掩著,下頸齊齊砍斷粘著些許肉碎,血已滴干,尸白的臉上沾著早已干透的血滴,他睜著一雙空洞麻木的眼睛,仿佛在對他講子啻,吾的孩兒,你一定要完成為父的遺命,否則為父便是死了亦不會瞑目的!
他當時嚇得呆了許久,從此便再也沒有要逃的了。
他還不能出去,他跟父王約好了的,不到能夠絕地反擊的時機便絕不會踏出湖底一步!
在這之后,他便像被抽了喜怒哀樂的木偶一般待在湖底,而暗衛又陸陸續續地送來其它的盒子,里面裝著的自然是其它人的頭顱,一顆一顆,有他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全是屬于他們白馬氏一族的。
一開始面對這些死掉被割下來的頭顱,他還會驚懼尖叫,抱頭痛哭,但到最后,他已經可以做到麻木不仁、甚至是無動于衷地看待這一切了。
這些送來的人全是先被巫族害死,死后無墳無碑,被暗衛找到再一個一個地割下來送到他面前的,這種類似褻瀆南詔王室的行為自然不是暗衛無緣無故去做的,而是先王在臨死前下令讓暗衛做的。
目的便是為了激發白馬子啻內心的仇恨,讓他徹底變成一個冷靜的瘋子,讓他將南詔皇室的屈辱與憤恨刻進骨子里。
一個人待的時間久了,他便也不再覺得湖底寒冷了,因為他的內心已堅硬如冰,他也不再害怕孤獨,因為他已經自成一個世界,他曾經怕自己忍受不了這一切,便用鎖鏈將自己牢牢地鎖在湖底,靠著冰瀑來鍛煉心性,他怕獨自一人待久會瘋掉,便封鎖掉的感情,用一具空殼去驅動千里之外的另一具傀儡軀殼。
一魂兩體,有時候他都忘記了,他是一個人,而非一具沒有生命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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