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殿中。
建明帝與平陽王相對而坐,兩人一人執黑子,一人執白字,兩方之勢在棋盤之上廝殺角逐。
最終還是建明帝棋高一招,將平陽王的黑子分食殆盡。
建明帝將手中的棋子往棋簍里一丟,懶洋洋的往后一倚,略帶得意的道:“與你下棋著實無趣,毫無懸念。”
平陽王皺了下眉,建明帝見狀忙道:“不過你的棋藝比起多年前真是高了不少,再過個三四十年,沒準你就能比得過朕了。”
平陽王掃他一眼,“臣的棋藝的確有些長進,不知道陛下的武藝練得如何了?
今日天朗氣清,陛下不如賜教一番。”
建明帝的臉色變了變,咳了一聲,道:“改日吧,這兩日朕染了風寒,尚未痊愈。”
平陽王沒說話,只揚揚嘴角,臉上的掛著不屑的冷笑。
“你可別以為朕怕了你啊,朕只是最近時身子不好,待朕康復定打得你心服口服。”
“嗯。”平陽王頷首應了一聲,面無表情的道:“臣自然相信陛下,就是不知道陛下的風寒在臣離京之前能不能康復了。”
建明帝臉上有些燙,便清了清嗓,板著臉說起了正事,“難得回來,便多待些日子再走吧。
再過兩月便是朕的壽宴,屆時周邊幾國皆會派使臣前來,正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的好時候。”
平陽王斜了他一眼,語氣平平,“陛下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一人便足以震懾他們。”
建明帝心口一咽,不悅的瞇起了眼睛。
這溫冀真是越發膽大了,別以為幫他養了幾年兒子,他就不會收拾他了!
“殺雞焉用宰牛刀,朕是一國之君,豈能隨便展露實力。”見平陽王毫不動心,建明帝又道:“南陽城不若京中繁華,就算你不愿留,但王妃未必不喜歡京中。
她為了照顧你,已多年未回京,此番回來,自是想和好友多待些時日。”
平陽王眸光微動,最近平陽王妃的確經常出門,且每次出門回來都十分開懷。
見他神色松動,建明帝幽幽勾起嘴角。
溫冀這個家伙就是一頭倔驢,他若不想動,你用鞭子抽他都沒用。
而這頭倔驢只喜歡胡蘿卜,而這胡蘿卜就是平陽王妃。
堂堂平陽王,卻被一個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真是丟臉啊。
“陛下!陛下啊!”
陳總管腳步匆匆的小跑進殿,建明帝已經見怪不怪,扶額嘆聲道:“說吧,這次又是老幾?”
兒子多了真是沒用,加起來都不如玉華一個。
“回陛下,不是幾位殿下,是貴妃娘娘和麗妃娘娘啊!”
“知道了。”建明帝興致寥寥。
她們兩個天天吵,有什么可在意的,總不能也像老五和老六似的打起來了吧。
見陳總管的臉色詭異的難看,建明帝不由坐直了身子,“怎么,難道她們打起來了?”
陳總管苦著臉點頭,這兩位娘娘打得那叫一個兇啊,若非貴妃娘娘帶的人多,估計都要破相了。
建明帝抽了抽嘴角,只覺心累,很想裝作不知情,卻聽陳總管又道:“皇后娘娘聽聞此事也趕了過去,好像也被沖撞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說!”
建明帝跳起身,匆匆道:“朕先去御花園看看,改日再召你!”
看著建明帝匆忙的背影,平陽王若有所思。
他本來明明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怎么突然就變了態度?
難道是因為沈皇后……
平陽王略感驚訝,因為帝后不和之事他早就知曉,甚至可以說兩人對彼此是深深的嫌棄。
不過現在看來,卻不盡然。
他微不可察的揚了揚嘴角,他把卿瑤當做親妹妹,也把陛下當做真正的好友。
雖然注定放不下,但懲罰自己這么多年,也足夠了。
這么多年了,他不希望陛下總是孤單一人。
此時的御花園亂做一團,沈皇后聽聞蔣貴妃和麗妃在御花園中大打出手,當即便帶人趕了過去。
蔣貴妃身邊宮女加內侍共有近十人,可他們無一例外都掛著傷,特別是蔣貴妃,發上的簪子步搖早就甩飛了,發髻凌亂的倒在一側,臉上有兩處淤青,嘴角還帶著血。
麗妃那邊只有她和兩個婢女,兩個婢女傷的重些,麗妃的脖子上被抓出了一條血痕,發髻也歪了,但臉上倒是沒有什么傷。
蔣貴妃傷的雖重,但火氣也起來了,大有要同歸于盡之勢。
兩方打的難舍難分,就算沈皇后來了也全然無視。
沈皇后命人將她們分開,可結果卻反被攪到了一起。
沈皇后怒不可遏,后宮嬪妃在御花園中大打出手,置皇家顏面于何地!
“真是沒有規矩!”沈皇后一時氣怒,想上前將兩人分開。
可兩人正在氣頭上,也不管是誰,抬手便揮。
沈皇后被她們推倒在地。
“皇后娘娘!”鳳鸞宮的婢女們驚呼一聲。
蔣貴妃和麗妃這才頓下動作。
宮婢們將沈皇后攙扶起來,沈皇后心口怒沉,目光冰冷銳利,威壓凌人,“打啊!繼續打!本宮看你們能打到什么時候!”
蔣貴妃和麗妃對望一眼,兩人目露兇光,誰都不服氣。
“堂堂皇妃居然在御花園大打出手,你們是剛進宮不懂事的秀女嗎?
你們的兒子馬上都要娶親了,你們卻在這尋訊滋事,本宮都替你們覺得丟人!”
“皇后娘娘,是麗妃先動手的,臣妾是無辜的,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蔣貴妃眼眶含淚,身子因憤怒而隱隱發顫。
麗妃把垂落額前的長發往后一撥,冷笑道:“你怎么不說我為什么動手?后宮妃嬪這么多,我怎么不打別人,單打你呢?還不是因為你欠揍!”
“潘蕊兒,我跟你沒完!”
“來啊!老娘怕你?”
兩人一言不合,又有要打起來的架勢,若非建明帝趕到,沈皇后都要叫侍衛過來幫忙了。
“陛下!”
蔣貴妃和麗妃一改兇狠,兩人都委屈的撲向了建明帝。
建明帝卻誰都沒理,徑自走到沈皇后身邊,擰著眉冷冷道:“受傷了嗎?”
“啊?”沈皇后一愣。
建明帝見她不說話,心口涌起一絲無名怒火,“朕問你,受傷了嗎?”
沈皇后覺得建明帝有點奇怪,抿著嘴沒說話,還是鳳鸞宮的婢女回道:“皇后娘娘的掌心擦傷了。”
建明帝一把扯過沈皇后的手腕,翻過她的掌心。
柔嫩潔白的掌心被石子擦出了幾道血痕,還有些細小的沙粒卡在了傷口里面。
他眉頭頓時皺起,沉著臉叱道:“自己受傷了不知道嗎?你沒有痛覺嗎?
小孩子傷到了都知道痛,你就這么忍著?”
建明帝的心情似乎很差,他不由分說拉扯沈皇后的手腕便走,一邊冷聲吩咐,“去喚御醫,命御醫來鳳鸞宮給皇后診治!”
沈皇后不明所以,被建明帝怒氣沖沖的扯走,留下蔣貴妃和麗妃面面相覷。
見建明帝拉著沈皇后走了,她們突然就沒有了爭執的心思。
陛下不是不喜歡皇后嗎,他們的關系什么時候這般親密了?
沈皇后一路上都沒說什么,直到到了鳳鸞宮,沈皇后才望了建明帝一眼,淡淡道:“臣妾明白陛下的意思,您是怕貴妃和麗妃糾纏您,才借臣妾為由回避。
但其實大可不必,她們有錯,臣妾身為皇后有權處置她們,不會給陛下添麻煩的。”
建明帝:“……”
鳳鸞宮內一時靜默無聲。
沈皇后目光淡然的望著建明帝,眸色沒有絲毫波動。
建明帝有些惱,還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他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他為什么要替她著急?
他蹙眉思忖了一下,才理清了思緒。
皇后乃一國之母,地位尊崇,若是傳出沈皇后被妃子所傷,眾臣百姓一定下意識以為他寵妾滅妻,到時候徒添麻煩。
再者說,再過幾日便是老二他們幾個大婚,尚需要皇后主持,若她受傷可怎么辦。
建明帝點了點頭,被自己說服了,只蹙眉看著沈皇后,語氣也是淡淡,“朕堂堂一國之君,豈會怕兩個女子撒潑。
只不過見你身為皇后,卻是這般蠢笨,一時難免替你著急了些。”
沈皇后眉頭挑了挑。
她蠢笨?也不知道是誰連宮規都記不完整。
“陛下說的是,臣妾記得了。”沈皇后語氣冷涼,強壓怒火。
她之所以摔傷,還不是因為他那兩個不省心的妃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御醫匆匆趕來鳳鸞宮,為沈皇后清洗了傷口,又抹上了藥膏。
建明帝看了一會兒,見無甚大礙,找個借口便溜了。
一想到自己剛才的失態,建明帝的臉面就有些發熱,好好的心情更是被攪成了一團亂麻。
他只是不想平添麻煩,可不是因為關心她。
這世間女子便是死絕了,他都絕對不會喜歡沈心蘭這種冰塊臉,但愿沈心蘭別會錯了他的意。
他在御花園里來回踱步,可滿園景色卻無法抑制他的羞惱。
他突然頓下腳步,臉色陰沉如墨,冷冷道:“小陳子,去永安宮和鐘粹宮傳旨,就說她們今日失儀,禁足半月,傅凜和傅決的婚事無需她們出面了!”
追根究底,他今日丟臉都是她們害的。
他不痛快,她們也別想好過。
陳總管傳旨之后,麗妃火爆脾氣上來了,氣得險些把鐘粹宮的房頂掀開。
蔣貴妃雖沒那么強大的破壞力,但也是忿忿難平。
可她最擔心的還是建明帝對沈皇后的在意,她絕對沒看錯,陛下對沈皇后的那種關切是發自內心的。
她絕對不能給沈皇后成為她敵人的機會。
看來選秀一事該提上日程了……
自從溫涼娶親后,平陽王妃感受到了有女兒的好處。
平時她想去買個胭脂水粉,衣裳首飾都只能一個人去,連個幫她參謀的都沒有。
如今有顧錦璃陪著,平陽王妃大有一解多年遺憾之意,不過數日便與顧錦璃逛遍了城中各家鋪子。
且平陽王妃出手闊綽,但凡顧錦璃目光掃過的東西,全部打包買起來,以至于顧錦璃心有余悸,進店之后眼睛都不敢亂瞟。
可即便如此,也沒擋住平陽王妃買買買的腳步。
顧錦璃自己不選,她便自己看,但凡覺得適合顧錦璃的,便全部買下。
這般寵媳婦的方式迅速傳遍了京中,惹人艷羨的同時,卻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最后還是宋大夫人來找平陽王妃,委外的告訴她整個京城都知道她們婆媳情深了,讓她以后偷偷的寵。
婆媳關系本就是千古難題,不為難兒媳的婆婆就已經算是世上最好的婆婆了。
可平陽王妃此舉卻是讓本就復雜的婆媳關系變得更加惡化,一眾小媳婦看到了“人家婆婆”,自是難免拿來與自家婆婆相比,再這樣下去估計要引發大面積的家庭矛盾了。
平陽王妃沒想過這么多,一聽宋大夫人如此說,便只好強壓下消費的欲望。
這都什么事啊,她寵自家兒媳礙著她們什么了!
其實平陽王府也出現了比較嚴重的家庭矛盾,而且首當其沖受到傷害的就是溫陽。
平陽王與溫涼近日來心情都不怎么好。
平陽王本想陪著平陽王妃多在京中逛逛,溫涼也想趁新婚休沐這一月與顧錦璃多多纏綿,可這婆媳兩人常常去壽瑞堂請安之后,便攜手出去逛街,且一逛便是大半日。
兩人在府中無所事事,心情又不好,便只能用溫陽撒氣。
溫陽甚至萌生出了離家出走的念頭,好在平陽王妃和顧錦璃近日不敢再出門“炫耀”,溫陽才得以喘息。
平陽王府恢宏大氣,不若承恩侯府那般精致秀麗,但溫涼為了能讓顧錦璃住的舒心,著實費了一番心力。
聽說女子愛花,溫涼便在錦良院院里院外種遍了花卉,確保一年四季,花開不落。
他又特意從府中的月影湖開辟了渠道,引了流水入院,潺潺清水縈繞后院假山而流,里面植了各色芙蕖,又養了兩尾赤紅的錦鯉。
泉流潺潺,芙蕖隨流而蕩,別有一番韻味。
顧錦璃發現某人從早上起來臉色就不是很好,聽她詢問,也不過只掃她一眼,清清冷冷的道:“今日怎么得空陪我,不與母妃出去了?”
顧錦璃心領神會,話不多話,立刻去廚房給溫涼做了幾道他最喜歡的點心。
溫涼這才眉目舒緩,有了些暖意。
顧錦璃殷勤的為溫涼夾了一塊杏仁酥,笑盈盈的道:“夫君,你嘗嘗杏仁酥味道如何?”
這“夫君”二字也讓溫涼十分受用。
溫涼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有細細觀察才能看出他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顧錦璃托腮看他,清亮的眼中帶著兩分寵溺。
夫妻之間本就是你寵我,我疼你,沒有只一方付出的道理。
更何況誰讓她家夫君傲嬌又貌美,更得慣著他不是嘛?
桌上的點心精巧無雙,對面的女子巧笑嫣然,或許這便是世人常說的歲月靜好。
溫涼揚了揚嘴角,正欲捻起一塊糕點細細品味,如意卻忽然領著墨蹤前來。
“主子,陛下召您進宮。”
陽春三日剎那間變成了寒冬九月,顧錦璃甚至覺得溫涼的眸光好似結了一層冰霜。
“說我不在。”溫涼淡淡回道,眉宇間皆是寒色。
“是。”墨蹤應的也格外痛快,轉身便走。
顧錦璃忙將墨蹤喚住,勸道:“阿涼,陛下找你想是有什么要事,你還是進宮看看吧。
晚上回來我給你做你喜歡吃的小酥肉,如何?”
溫涼沉吟了一瞬,才勉為其難點點頭,只臉色仍然冷若冰霜。
顧錦璃無奈搖頭,心里卻是對建明帝與平陽王府的關系越加好奇。
她聽聞父王可是實實在在的打過陛下,溫涼對陛下也不甚敬畏。
這位陛下也是不易。
顧錦璃捻起一塊點心放入櫻唇之中,點心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做的很是成功。
“如意,你去拿個食盒來,我給母妃送點點心去。”
顧錦璃裝了幾樣點心,提著食盒走出錦良院。
如意和福兒在顧錦璃身后跟著,如意環顧四周,一臉嚴肅的與福兒道:“你雖笨了點,但也是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可不能給小姐丟臉。
你要盡快熟悉府中的路,免得日后出了差錯。”
福兒瞅了她一眼,沒吱聲。
如意存了考驗福兒的心思,便隨手指了一條路問道:“知道這條路通向哪嗎?”
福兒瞥她一眼,顯然興趣寥寥。
如意卻不灰心,一臉正色的道:“那是浣衣院的方向。”
一直沒什么反應的福兒卻突然搖了搖頭,抬手指著另一個方向,開口道:“這個。”
“什么?”如意不解。
顧錦璃聽了,彎唇道:“福兒的意思是,那條才是通往浣衣院的路。”
“不對,明明是那條路!”如意矢口否認,她最近特意借了府中的方位圖,怎么可能記錯。
“這次是福兒說對了。”顧錦璃笑道,溫涼怕她不識路,特意領她走了幾遍。
可當時福兒并未跟著,她又整日待在錦良院,怎么會知道去浣衣院的路?
福兒眨了眨眼睛,悶悶的道:“圖紙。”
“圖紙?”
福兒用力點頭,抬手指向如意。
如意愣了一下,詫然道:“你說的可是我在房間看的那張王府方位圖?”
見福兒頷首,如意不可置信的道:“怎么可能嘛,你當時就只掃了一眼啊。”
除了吃,福兒對什么都沒興趣,她當時是想讓福兒與她一起看來著,可福兒掃了一眼便端著一盤子棗泥糕出去大快朵頤了,她怎么可能看一眼就記住呢?
福兒想了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頭,一臉認真的道:“聰明。”
“哈?你聰明?這算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一個連話都說不完全的小丫頭還好意思說自己聰明,她這么聰明,她都沒往外說過呢!
兩個人頓時又吵了起來,顧錦璃懶得理她們,提著食盒徑自往平陽王妃的院子去了。
沒走幾步,不遠處走來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
賈蓉的死訊,對溫旭來說宛若晴天霹靂。
他實在無法接受一個正值芳華的少女會突然病逝,明明之前見她的時候,她還那般張揚明媚,怎會無故凋零。
揣測此事的人很多,有人說她并非病逝,而是被溫涼傷了心,所以飲毒自盡,也有人說她是因殤生疾,生無可戀。
活著的時候她眼里就只有溫涼,如今離世也與溫涼分不開關系。
他的第一次心動,沒想到卻是無疾而終。
以前他還能對她抱有幻想,可現在卻再無可能了。
溫旭滿懷傷感,卻又無法對人吐露心聲,只能借酒澆愁。
此時看到顧錦璃立在繁花之中,清麗明媚,而那個女子卻就此香消玉殞,一股陰郁的怒氣便隨著酒勁直涌上頭。
溫涼和顧錦璃都要對她的死負責,是他們將她逼到這步的!
借著酒勁,溫旭兩步邁到顧錦璃身前,對顧錦璃怒目而視,“大嫂好生悠閑,你可知臨安鄉君已經去世了,你對她就無半分歉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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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我這兩天可掉了不少頭發啊,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