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山赟上前一步,坐在約翰的斜對面。
他淺黑色的西服上衣敞開懷;有些慵懶,很隨意,很放松,沒有其他國人的老實木訥拘謹。
“武探長,是雷總探長委托來的?”約翰燃起一支雪茄,問道:“武探長在法租界巡捕房說話算數?”
“嘿嘿,……我?說話算數?”武山赟嘿嘿一笑,“我巡捕房一名普通的警員,聽命于長官的指令。長官說什么,就是什么。普通警務人員,何來這樣的特權?”
他實話實說。在租界,洋人說了算,他沒必要遮遮擋擋。
“我可是請雷總探長來定大事的,你能代表嗎?”約翰的話很直接,毫不給面子。
“約翰先生,您請雷總探長來,無外乎想要探知法租界的警力。”武山赟挺直腰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您要了解警力,看下屬警員的狀態如何。您且看我,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武山赟腰板挺得筆直,一雙劍眉下黑眸熠熠生輝,很是自信。裝腔作勢的,大都沒有氣勢。怎有這份英姿膽魄?
“證明?……武探長是很精神。但,能說明什么?是最好的,還是最壞的?”
約翰的話明顯帶著譏諷;甚至,有些瞧不起。
“這,要看約翰先生的標準了。”
武山赟壓根不生氣,笑道:“‘相人相面’,雷總探長的原話。他說,您自會明白;……”
約翰一愣,佩服他這份自信。
他道:“公共租界人多復雜。巡捕們日常的工作,是在商業中心巡邏,面對犯罪行為作出必要的應急調整。犯罪分子差不多是中國人多,這些犯罪分子如果逃到了租界外,巡捕們就沒辦法。比如,在中國人管轄的區域內,租界巡捕是不能拿槍緝拿疑犯的;……”
武山赟瞟了一眼不遠處的某人,凝眸道:“約翰先生想與中國人轄區的警察聯合,加強對租界區地區犯罪分子的管制。只是為了不讓這些罪犯逃之夭夭,就讓上海警察局介入?”
“武探長覺得不妥?你有更好的辦法?”約翰望他一眼,揶揄道。
“從道理上來說,您是對的。”武山赟點頭,又道:“但,現在的中國,中國人管轄的地區,還是中國人自己說了算嗎?新政府的警察局,還是中國人說了算嗎?這個特殊時期,一個沒有主權的地區,一個認賊作父的政府,如何能信得過?”
聽著這話,約翰不由一震。他抬眸,緊盯著那張骨骼分明的臉龐。
約翰彈了彈雪茄上的灰,說道:“探長的言辭頗為鋒利呀!你一舉一動很硬朗,與別人不一樣。聽說武探長經歷頗豐,您做過軍人?”
“哈哈,您調查過我?我這樣的無名小卒,能引起您的興趣,深感榮幸!”伍山赟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他笑道:“的確,曾在這片土地上抗擊過入侵的外辱。我拼命往前沖,長官們卻要后退!令人可笑的是,莫須有的罪被軍隊除名。”
約翰道:“武探長能說出那樣鋒利的言辭,看來真是有感而發!還在為那,耿耿于懷嗎?”
“國民黨的上層腐敗透頂,那樣的軍隊失去了戰斗力,我干嘛在一棵樹上吊死?況且,過去三年多了,軍隊節節潰敗,大勢已去。”武山赟搖頭,斂神道:“不說題外話了。總探長的意思,法租界與公共租界雙方應聯盟,警力互通;必定能凝聚相當規模,一起攜手共進。”
“好,我會認真考慮的。”約翰舉杯道。
“謝謝,期待雙邊的合作!”
武山赟舉杯一飲而盡。他眉頭一揚,眼角的余光瞄著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一對,微微一笑;
……
他關注到他們;他們,何嘗不是呢?
“輕輕,你看到武山赟了嗎?他好像與約翰聊得很親切。”楚遠喬耳語。
“是,我看到了。”輕妤微微點頭,抬眸道:“喬哥,你是覺得;他在針對我們嗎?”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里是公共租界。他不是生意人,也不是學者,穿一身便裝來這,是為了啥?”
楚遠喬挽著她的腰轉一圈;看到武山赟與約翰舉杯。“他不像逢迎討好之人,不與哪位女士嬉笑打鬧。他可能閑著沒事,來這坐坐嗎?”
夏輕妤不確信,微微搖頭:“喬哥,你覺得他與約翰說道的事,與我們有關?”
“我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遠喬臉上依然平靜,說道:“我們要查查,他與約翰什么關系,是種什么樣的交情?若不是奔工部局董事來;那,是想染指公共租界的警務。那不可能是個人的行為,對我們的事,會有些麻煩。”
“喬哥,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別慌,畢竟是老朋友了,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楚遠喬拖著太太的手,朝約翰坐著的那張桌子走過來。
他假裝很詫異,說道:“Hello,武探長,沒想到您應在這?”
“誰能規定我不能來這嗎?我來探望一下約翰先生!”武山赟眉頭一揚,笑道:“楚處長,咱們的緣分非淺,到哪里都能遇見!”
“楚、武,你們認識?”約翰瞪著藍色的眼睛,臉上堆起了笑,“太好了!你們中國人有句話,人生何處不相逢!”
“約翰,您這中國話說得地道!”夏輕妤笑道:“我這做教育的,都自愧不如!”
“Miss夏,不,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我只懂得些皮毛而已!”約翰笑道:“你們年輕人有共同話題,暢所欲言好好聊!我還有些事兒,就先退下啦!”
“好,您請便!”武山赟接得很快。
楚遠喬心里咯噔一下,不露聲色笑道:“約翰先生,時間不早了,我們也告辭了。”
“好啊,你們隨意!”
約翰略微笑一笑,轉身進了內廳。
遠喬望著約翰進去,回轉頭看見武山赟。
武山赟舉起杯,裝模作樣說道:“楚處長,您慢些走,我就不送了!”
“謝謝!”
楚遠喬客氣地回答他,挽著太太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