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子呢?”方逸回顧左右,沒有看到陳子龍的蹤影。
“他昨晚就睡了兩個時辰,一早就起來了,如今正在下面工地里,指揮調度那些工匠干活呢。”夏允彝答道,“臥子還說,過了后日,就不需這么多蓋房子的人了。”
“既如此,下一步再多募一些女工,讓趙寧去買棉布和棉花,讓這些女工縫制衣衫被褥,要保證到時每一個入住來此的災民,都會有一套干凈衣衫穿,一套干凈被褥用。”方逸說道。
夏允彝點了點頭,肅然說道:“請公子放心,夏某稍后便會派人安排。”
“對了,食堂也要多建幾個,按六個食堂的規模建,多多搭建鍋灶,房子建成后,可以調撥多余的人去砍伐樹木,用來給食堂修建一些桌椅,總不能每次此番都讓他們蹲在地上吃。”方逸又吩咐道。
“此外,”方逸扳著指頭說道:“還有公廁,開水間,公共浴池這些都要建設,此外還要修路,修居住區內部的路,通向外界的道路也要修。”
“不要吝惜銀錢和人力,要做咱們就做個一步到位的。”方逸吩咐道。
夏允彝猶豫了一下,似是想要說些什么,但他最終還是忍住沒有開口,點頭答應了下來。
“銀子還剩多少?”方逸問道。
銀錢問題,算是方逸最關心的問題。
他感覺自己現在手頭的錢已經不多了。
“這幾日采買各類物資,一共花費了兩萬一千兩銀子,前日成國公府派人來退回了公子賣給他們的田地,所以這又有一萬三千兩銀子的開銷出去,如今公子手頭還有八千兩銀子。”夏允彝答道。
跟著方逸這幾天,夏允彝算是看到了什么叫花錢如流水,當然,這些錢并沒有花在方逸自己身上,而是全部都用在了安置災民和購買田地上面。
“八千兩……”方逸皺了皺眉,“嗯,勉強還能夠用。”
夏允彝也皺了皺眉,心想這位方公子,可真算是個花錢小能手。
節省點用的話,五六兩銀子就足夠普通老百姓一年開銷的了,八千多兩銀子,在這位方公子眼中,卻只不過是勉強還夠用……
只不過這幾天下來,方逸一直帶人在這里蓋房子,搞基建,夏允彝卻從未看到方逸做生意去賺錢,夏允彝每天都看到錢出去,卻沒見到有錢進來。
好歹這位方公子名下也有一家商行的,一萬多人即將入住,沒有收入來源的話,人吃馬嚼的,八千兩銀子看著不少,其實也花不了多久。
念及此處,夏允彝便說道:“方公子,如今工地這邊已經步入正軌,蓋房子,蓋食堂,做衣衫被褥,這些瑣事,有夏某和臥子在此處理就好,公子大可不必每天都在這里盯著了。”
“安置災民,最重要的還是能讓他們自食其力,幫他們找到合適的能自食其力的營生,而非一味的救濟賑濟;
夏某以為,如此重任,非方公子親自去做不可,夏某能力有限,替公子在這邊蕭規曹隨尚可,為萬千災民尋一條生路,夏某卻是力有未逮。”夏允彝面有慚色地說道。
他是真覺得有些慚愧,想想自己飽讀詩書,為人也是精明強干,但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想到一條真正的破局之路,凡事都只能依照方逸的指示,按部就班地去進行。
不過這位方公子雖然年輕,但頭腦卻是清醒和精明的很,看著好像花錢如流水,但其實很有分寸,該花的地方花,不該花的地方,方逸絕對不會投錢進去。
就比如這能容納四十人居住的大宿舍,在夏允彝看來,堪稱是方逸的神來之筆。
價格便宜,滿足需求,建造快捷,屬于典型的花小錢辦大事,還非常管用實用。
此外給每個災民準備一套衣衫被褥,雖然花費巨大,但卻也深深地顯示出來方逸對這些百姓們的關愛之心,對此,夏允彝發自內心地想給這位方公子點個贊。
不過開水間,公共浴池,公共廁所……,這些夏允彝就有點看不懂了,他覺得這幾樣都屬于可有可無的事物,若是把它們砍掉,肯定能節省幾百上千兩的銀錢。
不過本著對方逸的信任,夏允彝沒有多問。
萬一問了又被打臉了呢?
畢竟這種事情已經出現過好幾次了。
當初自己不也是不相信七天之內能蓋好足夠住一萬三千人的房屋么?
保持懷疑之心的夏允彝,決定選擇相信方逸。
不過這些相比給災民找工作來說,都是小事。
單以種地而論,若是安排這一萬多人去做佃戶,去掉老弱婦孺,青壯也有四五千人,一人十畝地來算,至少要有四五千畝的田地,才能安置下來這些災民。
但如今方逸手里只有八百畝地,依靠種地的話,他最多也只能安置幾百個災民,根本就是遠遠不夠。
至于其他的辦法,夏允彝也想不出來。
聽了夏允彝的話,方逸點了點頭,“夏先生說的是,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如何讓這些百姓有事做,有錢賺,我心中已有一些想法,正待準備實施;
夏先生既如此說,這邊就有勞您了,我則去想辦法給這些人找一條生路。”
夏允彝急忙擺了擺手,道:“公子說的是哪里話,能為這些災民百姓做一些事,夏某責無旁貸,這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啊。”
方逸嗯了一聲,想了一想說道:“既如此,招募女工的事情,夏先生可安排趙寧去做,銀錢方面,夏先生盡可一力而決,無需問我,今日早飯后,我就帶著招來的五百少年以及寧宇,樸庵等人,前往他處。”
片刻之后,眼球布滿血絲,一臉疲倦之色的陳子龍也從工地上返了回來,方逸勸說了他幾句,讓他注意休息,陳子龍只是笑笑,卻并不在意。
隨后方逸派人叫醒了冒辟疆,幾人吃了飯,又跟夏允彝,陳子龍二人交代了一些事情,方逸這才帶著五百少年,離開了龍泉鎮。
方逸等人前去的目標,乃是方家在城外的莊園,這里叫方家村。
方家村共有三百多戶人家,基本都是方家的佃戶。
所謂的佃戶,也就是沒有自己的田地,以租種他人田地為生的農民。
他們和有地的人家簽訂契約,租種他們的土地,收成之時,按照契約,分給主家一定的糧食,作為土地的租金。
原本得知方逸賣出祖產田地時,這些佃戶們都有些憂心忡忡,因為方家一直以來都比較仁義厚道,地租只收取當年糧食收獲的三成,而據說新主人成國公府的地租則是四成,相比之下,這些佃戶顯然更喜歡為方家效力。
如今得知方逸又把土地買了回來,這些佃戶無不歡欣鼓舞,眼看方逸帶人回來,眾佃戶當即在村中宿老的帶領下,湊了一些豬羊果蔬之類給方逸送了過來。
方逸當即也是好一陣的感謝,吩咐仆人送了一些棉布給這些鄉親。
隨后方逸就把五百少年帶到了村外的打谷場,這里地方寬闊,足以同時容納很多人。
打谷場里有處高臺,這高臺其實是座戲臺,農閑時分總會有一些來自外地的戲劇班子在這里唱戲,這也是鄉下為數不多的娛樂節目之一。
如今正是春耕時分,村民們都忙得腳不沾地,這戲臺也就閑置了下來。
方逸帶著李定國,冒辟疆二人站上高臺,五百少年身姿筆挺地站在下面,排列整齊。
告別了以往餐風露宿的日子,短短的這幾日里,這些少年的面貌可謂是變化一新。
由于得到了充足而豐盛的飲食,也都換上了干凈的衣衫,此刻的五百少年相比以往,精神旺盛了很多,看上去仿佛也健壯了不少,人人眼中露出希望和向上的光芒。
看著下面朝氣蓬勃的少年們,方逸心中很滿意。
方逸伸出手去,指向遠方。
“你們對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大環境怎么看?對于你們過往的生活,以及你們周遭的所見所聞,我想問,你們對此,是否滿意?”方逸緩緩開口。
想起自己等人慘痛的過去,眾少年頓時便是臉色一黯。
“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但,這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方逸環顧眾人,緩緩說道。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今這個世界,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我想,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倒斃在城外路邊的累累尸骨,西北那邊,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種種慘狀,應該已經讓你們看清了這個血淋淋的現實,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并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它還會就這樣一直地壞下去,直到,無比濃郁的黑夜來臨!”
“所以,我想問問你們,面臨這樣的時代,你們打算怎么去做?是混混沌沌地隨波逐流,成為那些累累尸骨中的一員,還是咬起牙關,灑下汗水甚至是熱血,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也要去改變它?”
“努力地奮斗,去拼搏出一個最好的將來!”
“只因你們,以及更多的人的存在,或許,我們能創造出一個最好的時代!”
“我想,聽到你們的答案。”
“請你們,告訴我!”方逸的目光在少年們的臉上一一掠過,也將眾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少年們情緒激動。
他們經歷過他們自以為是最黑暗的地獄,但就在這幾天,他們卻又被面前的這位溫潤如玉的公子從地獄中給拽了出來。
這幾日雖然無比的辛苦,但眾少年的心中,卻從來沒有如此火熱和滿足,因為方逸的出現,給他們帶來了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
而今,當他們聽到方逸的話,初始的畏懼過后,便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從他們的內心深處萌發開來!
如今的生活,我們很滿意,誰也不能從我們的手中將其破壞!
一個,兩個,三四個……,少年們紛紛舉起右手,想要回答方逸的問題。
方逸指了指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少年。
他認得這個額頭上帶著一道醒目傷疤的少年,那正是激起自己提前安置難民的導火索,那個想要賣身埋葬父母,卻被國公府管家毒打的少年。
“你來說。”方逸說道。
“啟稟公子,我們愿意跟著公子,去改變這個世界,公子讓我們干什么,我們就去干什么!”少年鏗鏘有力地說道。
少年的話語很快便引起了共鳴,五百少年紛紛開始齊聲喊道:“我等愿跟隨公子,唯公子之命是從!”
方逸滿意地點了點頭,眾人的反應,正在他的意料之中。
“很好,你們都選擇了去拼出一條血路!”
“我需要一支能絕對服從我的隊伍,令行禁止,聽從指揮!你們會有很優厚的待遇,我也會教授你們各種知識,將來,我甚至可以幫助你們娶親成家,但我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絕對聽從指揮!”
“今天,是你們人生中的一個很重要的日子,你們可以選擇留下,也可以選擇離開,但是,道路一旦選擇,便絕不允許更改!”
“你們即將走的,是一條遍布荊棘的道路,前方的道路上,有刀山火海,也有萬丈深淵,但是只要我們能堅持走下去,我們就能抵達那充滿幸福的彼岸,為你們,也為整個大明的億萬百姓,走出一條光明之路!”
“我知道這條路很難走,也很危險,也許你們五百人,走到最后的時候,可能只能剩下幾十人,甚至幾個人!
但所有人都不會白白犧牲,他們的犧牲,將會為我們的子孫,為我們的民族,趟出一條無比閃耀的金光大道!為我們的民族走出一個無比光明的將來!”
“他們將永遠被我們的民族所銘記!”
用盡全身之力,方逸大聲呼喊:“民族英雄,永垂不朽!”
“我,方逸,在此鄭重承諾,在這條路上,無論何時,我都會在你們的身邊,領著你們,向前走!
陪伴著你們,一起戰斗!
這,是我一生不變的承諾!”
“想要離開的,現在就可以站出來。”方逸沉聲說道,“留下來的,請將你們的力量……,借給我!”
全場一片寂靜,時間一時仿佛靜止了下來。
良久之后。
五百少年依舊身姿筆挺地站在那里,沒有一個人離開隊列。
他們用堅定的眼神望著高臺上的少年,望著他們的首領!
他們的動作,已經表明了一切!他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方逸頓時便熱淚盈眶。
穿越而來明朝,直到今日,他終于有了一支屬于真正屬于自己的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