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冒因謊報軍情已經被發配南疆了,接替他的是原鎮西衛鎮撫官董梁。
寧化所本就兵額嚴重不足,經婁煩一役后,更是只剩不到三百老弱病殘,董梁從鎮西衛帶了八十私兵過來,還有一個新任的副千戶也帶了五十私兵,勉強湊夠了四百人。
加上新任秦百戶的一百一十二兵額,這個寧化所的兵數起碼也有兵額的五成,剩下的五成空餉,自然要落到董梁的腰包里,那副千戶和兩個百戶頂多能喝點湯汁。
至于那位新任秦百戶,董梁并不打算給他分潤,太原府官場上誰不知道這姓秦的得罪了很多人,連晉王府都得罪了。
聽說幾家大戶已經聯合起來,發動朝中大員彈劾姓秦的,據說東閣大學士溫大人和晉王世子都上了奏本。
這位秦百戶的靠山,無非是上一任巡撫宋大人,可如今宋大人已被貶了官,沒了靠山之后,他官帽子恐怕來不及戴熱乎就得摘下來了。
說不定,等新任巡撫大人查明他諸多匪冦行徑的時候,會給他來個斬立決,以儆效尤。
董梁上任后,也沒打算叫秦百戶來點卯,反正那人離死不遠了。
更何況,駐所里幾個百戶、鎮撫和總旗等小官,都吃過姓秦的苦頭,有幾個還跟靜樂嵐縣兩地的大戶有關系,跟姓秦的根本就是對頭。
把姓秦的叫來,只會讓那些個小官不自在。
……
這天,董梁正把那幾百老弱病殘都召集到駐地,重新梳理整編的時候,忽然收到一條探報:姓秦的正帶著三百人往寧化所而來,已經過了靜樂縣城,估摸著傍晚時分就能到寧化所。
董梁一聽,嘿,這小子來這么快,還帶了足足三百人,他想干嘛?想給老子個下馬威還是怎么的?
當即,董梁把副千戶和兩個百戶招來,命他們把私兵都召集起來,一部分藏于千戶所衙門兩側的屋子里,到時候統一聽他號令,姓秦的若敢妄動,齊齊殺出取了他狗命。
到時候,靜樂嵐縣兩地的大戶肯定少不了他們的好處。
尤其是介休范家,常年往來于婁煩和張家口之間,運糧運鐵的時候,少不了給寧化所和寧武關上下打點,出手很是闊綽,若是把姓秦的人頭賣給范家,鐵定能換不少銀子。
于是乎,寧化千戶所里開始磨刀霍霍,就等著那姓秦的上門。
傍晚時分,姓秦的果然到了,三百人馬浩浩蕩蕩,一桿嶄新將旗迎風飛舞,好不威風。
寧化千戶所駐地其實就是一個兩百步見方的莊院,依山而建,三面有一丈高的土墻,里面有建了幾排兵營,還有衙門庫房之類的屋子,靠山一側還挖有幾個窯洞。
如今,千戶所大門緊閉,旁邊箭樓上各有三個兵,正懶洋洋地瞧著秦川的隊伍。
秦川抬手,讓隊伍停下來,自己策馬靠近大門,朝箭樓上喊道:“我乃是新任寧化守御千戶所百戶秦川,請諸位同僚打開大門,好讓秦某入內就任。”
箭樓上一個留了八字胡的小官懶洋洋道:“可帶了腰牌?先把腰牌交上來,驗明正身再予放行。”
說著,他旁邊一個兵把一個籃子用繩索垂了下來。
秦川皺了皺眉頭,瞥了一眼那八字胡小官后,策馬行到箭樓下,從腰間摘下腰牌,放進籃子里。
籃子提上去后,八字胡小官拿起來掂了掂分量,又細細查看一番,這才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秦大人,失敬,失敬,請大人稍待片刻,待小的先行稟報千戶大人。”
說著,那小官把秦川的腰牌交給旁邊一個小兵,那小兵不緊不慢地走下箭樓,慢悠悠朝里走去。
秦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當然看得出,箭樓上那小官是在故意為難自己。
但他沒發作,只耐心等待著。
等了足足兩刻鐘,箭樓上終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出現一個頭戴明盔,身披鱗甲的微胖漢子。
“我乃是寧化所千戶董梁,下面的可是秦川?”那漢子一上了箭樓,就拿兩個鼻孔對著秦川問道。
秦川微微皺著眉頭,淡淡應了一聲:“沒錯,我就是秦川。”
董梁冷聲道:“見了上官,還不快快下馬敬拜?”
秦川淡淡笑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寧化所千戶,先拿腰牌來我看看。”
“你……”董梁勃然大怒,“好你個秦川!一個小小百戶竟敢目無尊卑,以下犯上……”
“少他媽廢話。”秦川不耐煩地打斷他,“給句爽快話,這駐所,讓不讓我進?”
“你……”
董梁氣得臉色鐵青。
他在鎮西衛世襲鎮撫官十幾年了,目無尊卑以下犯上的**見過多了,也收拾得多了,可從沒見過姓秦的這般狂妄的。
見他只鐵青著臉,半天不說話,秦川又不耐煩道:“這破破爛爛的駐所不進也罷,把我腰牌還來。”
董梁看了看手中腰牌,忽然冷冷笑道:“秦川,你區區一個百戶,兵額不過一百一十二罷了,你竟敢逾越兵制,帶兵三百人之多,哼!待我稟報都指揮使司……”
秦川再次打斷他:“誰告訴你我這三百人是兵了?我這些都是孟家莊的家丁隨從,打理我生活起居的,大明律有規定武將出行不準帶家丁隨從嗎?”
“你……”董梁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少廢話了,趕緊把我的腰牌扔下來。”
秦川愈發不耐煩了,他還得靠著腰牌出入關口,接受沿路盤查,若是被樓上那吊毛扣下了的話,這一路可就不好走了。
董梁深吸了幾口氣,瞇著眼思索片刻,忽然一改剛才的語氣,淡淡道:“既然外面那些人是秦百戶的家丁隨從,按照大明律,非官兵親屬不得入衛所駐地,所以,請秦百戶把那三百人留在外面,單獨進來上任點卯吧。”
秦川沒應聲,而是惱火地暗罵一句,然后朝后面喊了幾聲。
后面那三百人當中,立馬出來五個手持弓箭的九箕山老匪,到了秦川身邊,齊齊張弓搭箭對準了董梁。
箭樓上那幾人沒料到他膽大包天到要射殺上官,立馬慌了神,有的急忙抄起盾牌擋在身前,有的干脆趴在地上。
董梁反應極快,一閃身就躲到了一個手持盾牌的小兵身后。
秦川面無表情道:“我只數三下,三聲過后,你若是還不把腰牌扔下來的話,我便踏平寧化守御千戶所,取你狗命。”
“你……你敢?”董梁探出半個腦袋,大聲怒斥。
“一。”
秦川開始數數了。
“你就不怕誅九族嗎?”
“二。”
“你……”
“三。”
話音未落,一塊黑乎乎的腰牌從箭樓上飛快扔了下來。
同時,秦川身邊五個九箕山老匪齊齊拉開弓弦,五支箭呼嘯而去,有的釘進了箭樓的柱子,有的則插在盾牌上。
“董千戶,下官改日再來上任。”
秦川撿起地上的腰牌,調轉馬頭,大搖大擺走了。
很快,他那三百騎便跟在他身后,在暮色中朝北邊一座行去。
箭樓上,董梁摸了摸自己身上,沒發現箭支之后,長長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就聽到一陣殺豬似的慘叫聲。
那八字胡小官,手臂上中了一箭。
董梁沒空理會他,只飛快下樓,朝衙門跑去,還一邊喊道:“快快備馬,拿我手書趕往陽曲,呈遞山西都指揮使司,就說姓秦的意圖謀反,引兵攻打駐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