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煩以東七十里,爐峪口。
這地方其實地勢并不險峻,因為這里是汾河、天池河和獅子河的交匯處,擁有大片肥沃的河灘耕地,三條河的河畔耕地加起來也有兩千多畝。
原本這里有個村落,唐朝時還是盧川縣的縣治,但第二年就被撤除盧川縣,并入南邊的交城縣。
又因為周圍山嶺樹木被大肆砍伐,水土大量流失,獅子河和天池河也變成了季節性河流,一年只有那么三四個月有水,這地方的人口便漸漸稀少起來,到了大明晚期就徹底變成了一個幾百人的村落。
和其他村寨不一樣,爐峪口沒大戶。
因為任亮和巴山虎等人在這一帶安營扎寨之后,村里原有的大戶隔三差五就被他們打劫,那大戶實在過不下去,就把地給賣了,少部分賣給村里人,大部分賣給了寧化王府。
連年天災的當下,村里的自耕農因為苛捐重稅、借貸等原因逐漸失去土地,紛紛外逃當了流民,留下來的十有八九也淪為寧化王府的莊戶。
以前,秦川沒動這里的耕地,一是因為離婁煩有點遠,二是因為爐峪口往東三十里還有一個鎮子,叫古交鎮,這兩個地方離太原都很近,占領這里的話,得投入很多兵力來防守,否則就是白占。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秦川有了鋼筋水泥,能在短時間內建成堅不可摧的軍堡。
所以,爐峪口和古交鎮,他都要。
爐峪口已經建起了一座軍堡,就在汾河邊上,前面還有一條天池河。
和馬坊堡一樣,軍堡呈長方形,城墻高三丈五尺,周長不足一里,最寬的東西城墻也只有一百步寬。
原本寬不足一丈,豐水期時水深也沒不過肩膀的天池河,已經被挖寬到兩丈,深八尺左右,被當成護城。
駐守爐峪口堡的是羅八和五百十方營,因為面對的敵人比馬坊堡多一倍,而且這地方離太原很近,所以配了紅衣將軍炮和大佛朗機炮各兩門,小佛朗機八門,虎蹲炮十六門,共二十八門火炮,還有五十支燧發槍。
太原到爐峪口這段山路很不好走,倪寵和張德昌的六千兵馬又有不少輜重,一百里路走了將近三天,四月初八傍晚才到了爐峪口。
和張應昌一樣,倪寵、楊進朝及張德昌見到那座灰色的奇怪軍堡時,都愣住了。
像巨石一樣渾然一體,高達三丈多,城墻中空,還開了三層共一百多個槍孔炮孔。
這么一座奇怪軍堡,是哪個鬼才想出來的?
“呵,姓秦的也不怎樣嘛,城墻中空,虧他想得出來,用大炮轟上一天就能把這座軍堡轟成廢墟。”打量了片刻,倪寵忍不住冷笑道。
一旁的張德昌道:“倪大人,秦賊狡詐,我等萬不可輕敵。”
另一旁的楊進朝尖聲尖氣道:“張大人,宣大三萬大軍此時恐怕已經兵臨寧化千戶所了,秦賊主力必然在寧化所,又有西路張總兵和北路鎮西衛指揮使薛大人牽制,爐峪口與婁煩必兵力空虛,我等可莫要錯失良機啊”
倪寵點點頭:“兩位說的都不錯,我等及不可掉以輕心,又不能錯失良機,需步步為營,隨機應變。”
“今夜,我等便在此扎營休整一夜,打造攻城器械,明日一早,先以大炮攻打城墻,將此軍堡盡行摧毀,介時再視情況擇日進軍婁煩。”
“倪大人所言極是。”
“來啊,傳令下去,安營。”
六千官兵很快就在天池河東岸一處高地上扎營,并派人四處砍伐樹木,到爐峪口村搜刮木料。
倪寵的倚仗是火器,他是京營出身,手下不缺火器,這次就帶來了四十多門大小火炮,其中五尺以上的大佛朗機炮六門,其余的都是些小佛朗機和虎蹲炮之類的小炮。
有那六門大佛朗機炮就足夠了,集中轟擊某處城墻,轟上一整天,就不信那面城墻不塌。
第二天凌晨,天還沒亮,六千官兵便緩緩朝爐峪口堡推進。
抵達三百步時,大軍停了下來,一部分擺開防御陣勢,另一部分則在后面敲敲打打,繼續造攻城器械。
六門裝在炮車上的大佛朗機炮被推了出來,前行二三十步之后,便紛紛放下尾龍和扎腳,開始瞄準軍堡的城墻。
六門佛朗機炮,最小的一門炮管長五尺,最大的一門六尺五寸,射程都達一里以上。
倪寵之所以讓炮兵推到兩百八十步左右才開炮,是為了增加威力,想用這六門大炮來轟塌軍堡的城墻。
他知道秦賊也有能打一里以上的大炮,去年宣大兩鎮的邊軍就在靜樂城吃過那種大炮的苦頭,但數量肯定不多,他完全不怕和軍堡的守軍對轟。
軍堡里能打一里距離的火炮確實不多,只兩門紅衣將軍炮,兩門大佛朗機炮。
倪寵犯的最大錯誤,是不知道這座軍堡的城墻有多堅固。
羅八最擅長防守,擅于觀察形勢并判斷走勢。
紅衣將軍炮能打超過兩里距離,但他遲遲沒開炮,原因和任亮一樣,就為了消滅對方的炮兵。
那六門大佛朗機炮推出來時,他還是沒下令開炮。
官兵放下尾龍和扎腳,開始瞄準的時候,軍堡內的十方營炮兵也開始瞄準了。
“放!”
看到己方的火炮都已經瞄準好,羅八便高聲喊道。
兩門紅衣將軍炮和兩門大佛朗機炮齊齊噴出火舌,四發炮彈劃破天際,落在了官兵炮陣的四周。
這是第一輪試炮,炮兵們紛紛調整角度,沒多久,那四門大炮又再次噴出火舌。
第二輪炮擊,有一發炮彈命中了,將幾個官兵炮得四分五裂。
官兵的大佛朗機炮也終于瞄準完畢,但有一門炮缺乏炮手,只有五門點火發炮,呼嘯的炮彈畫出一道道弧線,紛紛砸在軍堡的圍墻上,發出陣陣巨響。
但,那面城墻紋絲不動,只留下了幾個印子。
官兵的炮手急忙清理炮膛,裝入彈藥,準備開火時,軍堡里的四門大炮便再次噴出了火舌。
關帝軍的炮手都經過長期的實彈訓練,精度遠勝于官兵,第三輪炮擊又有兩發炮彈命中,打掉了官兵好幾個炮手,那六門佛朗機炮當中,有兩門已經形同報廢了。
倪寵臉色很難看,張德昌眉頭皺得緊緊的,楊進朝則臉色發白,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們沒想到,軍堡里那伙逆賊的火炮,竟然打得這么準。
只三輪炮擊,命中就達五成了。
他們那六門大佛朗機炮還沒得開火,就報廢了兩門。
而且,那面城墻堅固得出人意料,大佛朗機炮的炮彈,竟然只留下幾個印子。
看來,這軍堡的城墻很有古怪。
“開火,給我狠狠地打!”
倪寵別無他法,只得硬著頭皮大聲喊道。
有些騷亂的炮手飛快地更換子銃,再次點火開炮。
軍堡內的十方營炮手立馬還以顏色,紛紛開炮,又有一發炮彈落在了官兵炮手的人群中。
倪寵和楊進朝等人的臉色愈發難看。
張德昌則皺緊眉頭,道:“倪大人,火炮對射我們占不到便宜,要不暫且收兵,打造出足夠多的攻城器械后,再大舉進攻也不遲。”
倪寵搖頭:“不,大盾掩護,繼續打城墻,我就信打不塌這座中空的城墻。”
張德昌張了張嘴,最終暗暗嘆了一口氣。
大約一刻鐘之后,官兵的炮擊停止了。
因為他們的炮手不是被砸死,就是被砸傷,已經沒幾個能操作大佛朗機炮的炮手了。
還有兩門大佛朗機炮的炮車被擊中,轟得四分五裂,六門大佛朗機炮全廢了。
張德昌有些焦急地說道:“倪大人,還是先收兵吧,待器械足夠再前往攻打也不遲。”
倪寵咬牙思索片刻,最終還是長嘆一聲。
“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