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仁以西五十里,正黃旗大營。
皇太極臉色鐵青的坐在大帳內,一言不發地望著跪在下面的幾個人。
營帳內,大金國的重臣云集一堂,但沒人敢說話,只肅然坐在兩側,氣氛極其凝重。
跪在地上那幾個人,是剛剛逃回來的正紅旗旗主代善、正紅旗固山額真葉克書、鑲紅旗旗主岳讬,還有兩紅旗的幾個甲喇章京。
他們帶回來的是正紅旗和鑲紅旗慘敗的消息。
所有搶來的錢糧、俘虜,還有他們帶來的阿哈等,已經全部丟失了。
兩紅旗的戰兵加上蒙古兵,共一萬八千戰兵,活著逃回來的,不到六千。
剩下的那一萬二千戰兵,解決可想而知。
據探報得知,秦川只留牛錄章京以上的將領,其余被俘的戰兵,一律處死。
也就是說,那一萬二千戰兵,幾乎死絕了。
其中有將近一萬旗丁。
都死絕了。
一想到這,皇太極便下意識地拽緊拳頭,牙關也繃得緊緊的。
自他汗阿麥努爾哈赤起兵至今,他們后金八旗精銳,還從沒遭受過如此慘敗。
更沒戰死過如此多的旗人。
不論海西女真,還是大明國,亦或是蒙古諸部,還沒有誰敢堂而皇之地殘殺他們大金國的勇士。
“汗阿麥,那姓秦的帶有大量輜重和人口,行軍速度肯定很慢,孩兒愿領一支精騎,日夜兼程,在他進入寧武關之前截住他。”
年輕氣盛的豪格突然打破寧靜,拍著袖子跪在皇太極面前大聲說道。
營帳內的諸多大臣齊刷刷轉頭,齊齊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不。”
皇太極搖搖頭:“秦川是一頭狡猾的惡狼,必然會在沿途設伏,輕騎急進只會羊入虎口。”
“汗阿麥……”
“不必說了。”
豪格眼里有不甘之色,但不敢頂撞皇太極,只得道了聲“喳”,然后乖乖退到一旁。
皇太極擺擺手,又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雙顎,朝下面問道:“德格類到哪了?”
“啟稟大汗,據昨日傳來的消息,十貝勒已過了渾源州,離應州應該不遠了。”
“嗯,讓他再加快進軍速度,務必要三日內趕到朔州。”
“再傳令阿濟格和多爾袞,讓他們盡快掃除繁峙、代州和崞縣一帶,然后駐兵崞縣,伺機翻越云中山,由東邊夾擊寧武關。”
“喳。”
皇太極深吸一口氣,然后站起身,沉聲道:“諸位,此戰關乎我大金國未來國運,望諸位上下用命,此戰務必要斬除秦川,以絕后患。”
“喳!”
營中諸多將領齊齊跪下。
皇太極又擺擺手:“代善、岳讬、碩讬、薩哈廉、葉克書,你等指揮不當,用兵不利,以至于兩紅旗精銳盡失,理應重罰,但念在你等曾為我大金國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只罰你等三個月俸祿,望你等引以為戒。”
“謝大汗隆恩。”
岳讬和碩讬等人急忙伏在地上,齊聲道謝,并紛紛松了一口氣。
代善則趁著伏在地上的機會,無奈地嘆息一聲。
他知道,他的正紅旗和鑲紅旗,是徹底廢了。
用不了多久,他們父子幾人,恐怕就得逐漸淡出大金國的權力中樞了。
大同鎮城,總兵府。
曹文詔聽完屬下的探報,興奮得猛地一拍扶手,連道數聲“好”。
一旁的曹變蛟也興奮不已,連連嘆道:“秦將軍真乃當世名將也,宣大兩地千瘡百孔,眾將龜縮城池不敢出戰之際,只有他以一己之力連破建奴,斬殺過萬,搶回大量錢糧百姓,當得上英雄二字。”
曹文詔也頷首嘆道:“比起秦將軍,你我叔侄二人是自愧不如啊。”
“叔,前段時日那一戰,我等只三千兵馬,寡不敵眾,敗得并不冤,實屬有心殺的卻無力回天,若我等也有秦將軍那般氣魄,能大肆招兵買馬,搜羅鄉紳大戶的錢糧充軍餉的話……”
“變蛟,慎言,慎言。”
沒等他說完,曹文詔便臉色一變,急忙出聲打斷他。
曹變蛟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急忙閉上嘴巴,四下張望。
幸好這廳內只有他們叔侄二人。
曹文詔側耳傾聽,確定門外沒有動靜之后,才走到曹變蛟身邊,用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變蛟,你聽好了,秦川必反無疑,且已占據了晉西北一隅,氣候已成,用不了多久,這天下必成三國鼎立之勢。”
“哦?”
曹變蛟眉頭一皺:“他真反得成?”
“必成無疑,晉西北雖然是貧瘠之地,但南有呂梁山屏障,東有內長城防線,西有黃河天險,往北可入富饒的河套地區,可謂兵家險地,易守難攻。”
“若我沒猜錯的話,明年,秦川必然會攻取河套。”
“察哈爾部已被后金打得分崩離析,林丹汗殘部在青海一帶茍延殘喘,已是無力回天之勢,后金兵力不足,無法在河套地區長期駐兵,如今的河套地區,只有少量鄂爾多斯部和土默特部的兵力,肯定擋不住秦川的關帝軍。”
“后金又遠在遼東,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要給秦川在河套地區扎下腳跟,等他在歸化城遺址上筑起一座堅城,后金再想奪回來恐怕就難了。”
“如今的大明已千瘡百孔,朝廷腐朽不堪,流寇四起,光是建奴和流寇,朝廷都應付不來,更無力去對付秦川。”
“而且,若秦川在河套地區站穩腳跟的話,朝廷估計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在漠南一帶牽制后金。”
“如此一來,便成了三國鼎立之勢。”
聽完這番話,曹變蛟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越想越心驚。
“叔,照這般說來,秦川還真可能反得成。”
曹文詔沒接話,而是在大廳里緩緩踱步。
良久,他莫名嘆了一口氣,道:“變蛟,你還記得戰前朝廷的那張檄文嗎?”
“城陷者論死!”
“雖然大同城沒有失陷,但應州、渾源州、靈丘、廣靈等地已悉數失陷,城中百姓慘死建奴刀下,我這個大同總兵難咎其責。”
“皇太極退兵之后,朝廷必然要追責論罪,介時,你我必然難逃其罪,輕則充軍戍邊,重則……論死殺頭。”
“當今皇帝殺人可從不心軟,遼東袁都督,登萊孫撫臺等人便是先例。”
曹變蛟眉頭一皺,但沒說話,顯然已有了心理準備。
“唉。”
曹文詔又嘆了一聲,壓低聲音說道:“你我戎馬半生,為朝廷南征北戰,這些年為朝廷而戰死沙場的曹家子弟,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去年剿匪時,你父親還戰死于忻州城,我們曹家,也算對得起朝廷厚恩了。”
說到這,曹文詔把曹變蛟招到身邊,用極低的聲音凝重地說道:“你且聽好了,待皇太極退兵,你便去寧武關與秦將軍走動走動,朝廷降罪之日,便是你轉投秦將軍之日。”
“從那之后,你可帶著我們曹家子弟,隨他征戰韃虜,除滅建奴,替我完成此生夙愿。”
曹變蛟臉色大變:“叔……”
“你與秦將軍曾并肩殺敵,也曾一起喝過酒,對他也了解一二,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
“成王敗寇,自古青史只由勝者書寫,我們曹家是名垂青史,還是遺臭萬年,全看秦將軍能否成事,所以,你要盡心助他一統天下。”
“叔,那你呢?”
曹文詔低垂著眼簾,莫名嘆了一聲:“我好歹也是大明朝廷的九邊總兵官之一,戎馬一生,榮光厚祿,就算無法善終,也必然要為朝廷盡忠。”
“叔……”
“別說了,你只需謹記我方才所說便可。”
曹變蛟咬了咬牙,忽然“噗通”跪在地上,“咚咚咚”地朝曹文詔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