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兩聲槍響,在封閉的貨艙內形成回音。艾瑞克斯倒了下去,但他沒有被擊中,而是在那瞬間躲到集裝箱貨架后面,子彈撞擊他身后的地板,摔成碎片。埃米右手中的激光槍射出了一道亮紅色的光,準確穿透富納的腦門。與此同時,子彈從她身邊飛過,打在電梯的金屬框架上,直接鑲嵌進去。
埃米完全沒有躲避的動作,保持穩定的站姿,然后開槍。又一束亮紅色的激光閃過,命中敵人的側臉,直接燒穿過去。一聲槍響,臉上開了一個洞的人給把自己的腳面開了第二個洞。他本想攻擊,但失去了神經控制,失去了準頭。于是富納和他的一個弟弟幾乎同時倒下,只剩下最后一個人見勢不妙,連開第二槍的嘗試都不敢做,直接躲向最近的貨架。
“不要開槍!不要開槍!”那人大聲喊叫:“這只是生意上的問題,不至于你死我活!我這就把武器丟出來,我給你們打開集裝箱!”
“集裝箱的密碼是多少?”艾瑞克斯直接問道:“快說!我就在控制面板這里,你說的是不是實話,我立刻就能知道!”
“六個0,密碼非常簡單。”那人躲在貨柜后面完全不敢露頭,直到聽見集裝箱密碼鎖打開的聲音,這才說道:“我投降,我這就把武器丟出來,然后……”
然后他就看到一把激光槍對準額頭,隨后紅光一閃,他的一生就結束了。
“誒?你先動手了?”艾瑞克斯提著算力棍從貨架后面繞過來,那里并不是剛才集裝箱門發出開啟聲音的方向——他也準備繞行偷襲。“姐姐,剛才槍響的時候你怎么不躲?萬一打中了怎么辦?”
“我裝著基本力護盾的進化插件,所有星艦艦長必備,拆都拆不下來。看他們的水平,不可能為這種落后的化學能武器配備特種彈頭,那只能對我造成瘀傷,骨折就是極限了,不會更嚴重。”
“以后還是躲躲,就算是瘀傷也讓人心疼。”艾瑞克斯嘆了口氣,然后問道:“姐姐,你覺得這件事好處理嗎?”
“敢對艦長開槍,必須死;敢對你開槍,也必須死,所以沒什么好不好處理的。只是我沒想到你這個研究員也打算殺死他。你從沒參加過戰斗,哪來的這份信心?”
“我和天擇者照過面,還是戰斗英雄,難道你忘了嗎?”艾瑞克斯呵呵一笑,將選擇殺死三兄弟的邏輯鏈條全部補足,不留破綻。“唉,只是第一次出航就遇到這種事,心情不好。”
“不過三個低等生物而已,一會兒我扔出星艦就是了。”
“姐姐,他們提到了星督,你聽說過嗎?”
“沒有。這個詞的字面意思是行星總督還是星系總督?不管是哪個吧,我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都沒在任何情報里讀到過。一般來說,在咱們復合進化人占據統治地位的宇宙里,口氣越大、名號越響的,往往就是前途斷絕最快的。”
槍打出頭鳥,這句話在復合進化人的語言中也能找到類似的句子。如果真有人敢總督一個星系,要么他是復合進化人的下屬,要么他被消滅,這兩種情況任意一個發生,埃米應該知道。
“好吧,有機會再查查這個星督,從三個死人這里是問不出什么的。”艾瑞克斯用算力棍捅捅尸體,然后說道:“姐姐,你說他們會不會攜帶了與星督相關的資料?”
“呵,我親愛的弟弟,你學習速度很快,已經懂得打掃戰場收集戰利品了。但你沒有經驗,這件事我來做吧,以防他們身上還藏著危險品。我曾經有個突擊隊的手下在登艦作戰中消滅了敵人,但翻找情報時沒主意,觸發了尸體上的電漿炸彈。”
“那人死了?”
“沒。如果不是有B階護盾,他就死了。但就算有護盾,他也因為傷勢過重不得不離開星艦部隊,重新更換職業。更換職業很麻煩,一般都會掉階,那樣的影響就太大了!”
“選擇喜歡的事情做,讓精神和算力融合才是首要的,進階還在其次。如果一直專注進階,滿腦子都是這件事,精神就會舒服嗎?”
艾瑞克斯說這番話是為了給自己鋪墊。他的腦控體特殊,又要防備算力網絡,因此這輩子基本不可能去進階中樞了。他在這里給埃米灌輸一些快樂生活的想法,省得讓她總惦記著讓自己去進階。
不過這番話在埃米耳中卻還有一番含義。她拋出“換職業降階”的話題何嘗不是為了給自己鋪墊,想探一下艾瑞克斯的口風。曾經的艾瑞克斯將階層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一門心思就是進階,都快有強迫癥了,他絕對會因為自己掉階而心情郁郁,然后將錯毫無道理地攬到自己身上,繼續自我逼迫。埃米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你從研究員變成星艦艦長也算是換職業,結果直接抵消了更換腦控體的努力,還是在C階原地踏步——你已經看開了?”
“嗯哼。”艾瑞克斯點點頭,“你不會覺得我在偷懶吧?”
“都知道問這個問題,還不趕緊去檢查貨架?”埃米用力一跺腳,手指向上一揮:“行動起來!別偷懶!”
“不需要吼那么大聲,明明是你開啟話題的。”艾瑞克斯嘀嘀咕咕,將算力棍收起來,沿著梯子爬上貨架。集裝箱門鎖的密碼是六個零,這說明富納三兄弟生前對這里面的貨物并不上心。這里的不上心不是指他們會允許損壞、丟失、盜竊,而是將這些貨箱視為“任務”還是“生計”的區別。
艾瑞克斯對流馬號就特別上心:一個系統自行解決、無關緊要的黃色警報,他都不會放過。哦,一會兒還要修補被子彈打出的坑,真讓人心疼。
來到打開的集裝箱前面,拉開側門,每個集裝箱里以井字形裝了八個休眠艙和中央的一個休眠機。井字形鋼架上裝有滑軌,可以輕松將休眠艙拉出來。在透明的艙蓋下面,原本是為單人設計的休眠艙里,每個都塞了三到四個人,如同罐頭里的沙丁魚,如同駛向美洲的罪惡奴隸船。
這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是人類,還有一些人類的亞種。他們的脖子上都帶著金屬項圈,可以看到有一個像素形式的信號指示燈,還有一些仍在工作的電子元件。這里的每個人都穿戴整齊,看起來像是受過教育、生活在擁有工業和文明世界的人。他們在休眠艙中沒有意識,若是有的話,肯定無法接受被這樣堆疊擺布,以如此危險的方式進行運輸。
艾瑞克斯將眼前的休眠艙推回去,然后走向最初出故障的那一個。他的手是顫抖的,心臟提到嗓子眼,就算之前躲子彈的時候也沒這么緊張。他已經預估到這個發臭的集裝箱內一定裝滿了慘劇,就像之前預估到富納三兄弟會開槍一樣。只不過他能用算力來評估躲避的最佳方案,卻不能用算力來改變情緒。
呼吸過濾器開啟,內循環模式。
打開柜門。
什么氣味也不會有,只有眼睛在接受摧殘。由于沒有好好連接,這些陳舊的休眠艙動力不足,無法維持一艙多人的環境,于是里面的人一個一個醒了。
可能是窒息、可能是饑餓、可能是錯誤的喚醒方式帶來的器官紊亂。醒來的人被困在休眠艙中無法自救,不穩定的設備斷斷續續開啟,削弱他們的體力和思維能力。這是種可怕的慢性死亡,痛苦、壓抑、絕望,整個過程毫無人性。
在八個休眠艙中,有一個從內部被拆開,可以看到裸露的設備元件,依舊在來回擺動的電線。其中一個蘇醒者盡全力想從集裝箱里出來,他嘗試用短路的方法開鎖,但已經開始腐敗的尸體說明了故事的結局。艾瑞克斯看到柜門內部被拆開一半的鎖,突然明白了。他用力關上門,跳下貨架,跑到角落,扶著墻壁止不住干嘔。
那個掙扎求生者想要短路鎖,但只是將休眠艙的環境控制電路與外面的輔助系統接在一起,觸發了陳舊的休眠艙指標控制器,用V7e.x34通訊標準向外發送信息。這個標準早已不用,因為其頻段太接近腦控體,干擾復合進化人的密文系統。
想要求生的蘇醒者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所以他的發出廣播的舉動肯定無意,但實際的結果很明顯:休眠艙中的聲音被環境控制系統采集,然后向外廣播。艾瑞克斯的腦控體在過熱的情況下接收到了V7e.x34標準的廣播,這就是他的幻聽。
他聽到了休眠艙中最后的掙扎和哀嚎,聽到了他們試圖砸開集裝箱的嘗試。于是,幻聽中的絕望和痛苦都是真實的,這些真實被他拋在腦后,但是追上來的時候比當時還要強,讓他難以承受。
“該死的奴隸販子!”艾瑞克斯在墻壁上錘了三拳。“以后所有的貨箱都要開箱檢查,流馬號絕不做人口販賣的幫兇!”
“艾克,你來看看這個!”埃米在貨艙另一頭喊道。
艾瑞克斯揉揉眼睛,控制一下情緒,然后走過去。富納三兄弟的尸體被集中放在一起,埃米從他們身上搜出了幾把武器和數據卡,她手中正拿著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看,這是粘性腐蝕雷。如果近距離引爆或者被它粘在身上,護盾是很難擋住的,只有戰斗裝甲才行。我估計這家伙想把咱們引過去,然后用這個來翻盤。”
“殺死他們是對的。”艾瑞克斯恨恨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