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男子微笑,云千風心中掙扎,這必然是有危險的,可是想到了踏入天庭,得到大道之后帶來的莫大好處,以及云中一脈目前的困境,他還是一咬牙,正要開口。
趙離抬手止住他的動作,帶著一絲微笑,嗓音溫和道:
“這不是一個小買賣,你不必這樣快做決定。”
“三日時間,我可以給你三日時間做準備。”
“且去和你的族人商量一下吧,三日之后,給我你的答復。”
云千風心中的那種急迫感稍微松緩了下,但是也同時意識到,對方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答復,否則的話,方才就會直接答應下來,而不是給出時間,時間越多,代表越有可能出問題。
反倒是自己等人心中擔憂三日之后對方會不會變卦。
當下心中復雜,行了一禮,趙離拂袖回去了。
云中一族的修士們則都聚集在了另外一處,云千風看著這些修士,沉默了下,緩聲道:
“族中面臨的危機,大家也都知道,久居于此一隅,雖然有傳承的法決,我們也不斷推陳出新,但是終究缺少交流,數萬年時間來,族群不斷在衰弱,繼續下去的話,總有一日,我們會消散在云中,就像是過去的那些種族一樣,什么都剩不下來。”
“而今有這樣大的機會,我愿意冒一次險,若是成了,則諸位一同修行大道。”
“走出外界,和九洲重新建立聯系,進入天庭。”
“開辟出新的道路,打開局面。”
“若是敗了,我身為族長,會一力承擔責任。”
“諸位覺得如何?”
眾人沉默,旁邊的大長老撫須嘆道:“我贊同族長所說,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遇,我等絕不可以放過,就算是我們這一代已經沒有辦法走到更高遠的距離,但是我們還有孩子,還有晚輩。”
堂下眾多云中族修士彼此對視,緩緩頷首,是為了那傳說的大道,也是為了族人后裔,其實就只是這幾日所知道的,已經對他們產生了足夠巨大的沖擊,無盡浩渺,無比瑰麗,以及真實的修行道路。
他們一直在這云中秘境當中,心中不由得騰起了對于外界的強烈渴望。
云千風緩緩頷首,心中松了口氣,起身道:
“那么,我等在此地結下血契。”
他一拂袖,出現了一座巨大的青銅方鼎,上面無數云氣聚散,顯然極為不凡,散發出的氣息甚至有還要在尋常的仙人之上,這是自數萬年,在遠古之戰開始之前,就存在于云中族的祭器,禮器。
他率先在里面滴下修士的精血,然后退開,一名名云中族的修士上前,割破手腕,逼出蘊含一絲真靈,對于修士來說無比珍貴的精血,用云中族的語言念出自己的名字,伴隨著每一名修士退后,云氣祭器之上的云紋就亮起一絲。
最后整個云中族在此的上萬名核心修士都結下血契。
有祖器見證,不可以違背今日所定下的誓言,否則會魂飛魄散,連魂魄也被祖器所吸納,困在其中,百世萬世都不得解脫,云千風緩緩抬起手臂,環視左右,道:
“自今日之后,我云中一脈,接受蓬萊仙域傳承,是為蓬萊分支。”
“唯一需要說的,便是這傳承自上古而始。”
“無需要去如何改變,諸位可以從流言,從言行舉止當中,暴露一些可疑之處,引導那些孩子,引導其他的人去思考,去尋找真相,去得知我云中族曾經得到過蓬萊的指引,而今徐福前輩便是來尋蓬萊之人。”
“這是為了我等的傳承,諸位,且全力以赴。”
“是!”
“理應如此!”
之后數日,漸漸的,有留言傳出,其實,云中族的修行法門,有相當一部分是來自于蓬萊島仙人的指點,現在所修行的一些功法,也是在蓬萊仙人的指點之下所領悟,而那游商似乎就是來自于和蓬萊仙域所相關的勢力。
云千風對此選擇默認,所以這樣的流言就以極為夸張的速度開始傳播。
趙離知道這就是云中族的誠意,將蓬萊加入了他們的歷史當中,這樣下來,后面的幾代人或者還會存在些許懷疑,但是在往后,他們就會認可,自己曾歸屬于那蓬萊仙域。
這一日,云千風尋找到了趙離,道:
“前輩,不知道蓬萊仙域的身份,如何賣?什么價錢?”
趙離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悠然道:
“你很聰明,我是個商人,一切事情都是明碼標價,不會強買強賣,蓬萊的身份極為難得,自然不會便宜,這樣罷,云中族擅長馴服云獸,那么,你們往后定然會和天庭,會和九洲交易,而這其中的利潤,我要一半,時間三千年,可答應?”
云中族人數不少,而和九洲交易,那已經能夠算是種族和種族之間的大事,每一筆都必然無比豐厚,無比夸張,趙離一開口就是整個種族三千年利益的一半,簡直大地可怕。
云千風沉默了下,緩聲道:“我答應。”
趙離微微挑眉,略有詫異,他開這口,可是學了睚眥的,是給出了討價還價的余地。
可是對方卻直接一口答應下來,顯然,云中族現在應該是有什么麻煩。
而且這個麻煩只會比他趙離所想的更大。
可惜了,早知道的話,還能多要些,不過,要的太多未免不是人。
比不得北陰那家伙,輕描淡寫一開口,就是我要九成。
趙離心中遺憾,旋即看著眼前面容浮現渴望的云千風,翻手取出一面古樸至極的令牌,令牌呈現烏青之色,仿佛歷經了數十萬年的悠久歲月,無比蒼古,但是靈韻仍舊存在,正面是亭臺樓閣,云海縹緲,而背面則是以篆體所寫蓬萊二字。
這是他用煉假還真玉液加白色空間時間加速功能鍛造而出。
理論上,是真正經歷過數十萬年歲月而存在的,蓬萊令牌。
云千風注意到了令牌上無比蒼古的韻味。
這令牌比起他云中族一切典藏都更為古老。
趙離面不改色,毫無賣假貨的奸商自覺,神色溫和,嗓音醇厚,將這令牌以法力輕輕送到了云千風身前,平靜道:“這是蓬萊仙域曾經留在天庭的一枚令牌,唯獨蓬萊島上的真傳嫡系,才能擁有。”
“以此令,足以證明你們的身份。”
“另外,還要有蓬萊島的衣冠服飾。”
“要懂得太古之文,至少知曉蓬萊島中諸多傳說。”
“這些,我都會一一傳授給你。”
云千風雙手接過蓬萊令牌,無比恭敬,緩聲道謝。
之后趙離尋找到記憶中諸多古代服飾,然后稍微增加減少些部分,減少些和此世規矩不合的,又思考了瓊華派的風格,增加了于云中族相匹配的那些部分,諸如下擺云紋,白玉發簪,又每日增加一個時辰講述古代文字,讓這些修士學習漢語。
其實也不難,畢竟其心志和靈識極強。
不過一段時間,說起來就無比純正,只是還略微帶些云中族的口音。
這并不算是什么,倒不如說反倒是更好,更有真實感。
而在這一月時間里面,飛舟上的人一直沒有清醒,趙離心知肚明,以那幫人的修為,睡這么久,如果不是被下了什么入夢術咒,就是被直接物理催眠了,不過,那些人既然敢跑到星海歷險,那自然都是修為達到了相當境界的修士,一月不飲不食也傷不得他們,趙離便也沒有點破這一點。
一月之后,所有因素都已經準備完全。
而云中一脈來自于蓬萊的說法,也塵囂而起,熙熙攘攘,整個云中境界處處都在討論這一點,只是一直未曾得到回應,已經有許多人深信不疑,其余人也心中隱隱懷疑,一直追問,卻找不到答案。
這一日,趙離講述完最后的一部分傳說神話,抬眸看向前方,第一批準備東去的成員已經都在此了,穿著深色淺色兩種藍色道袍,梳著發髻,白玉簪尾部如同翻卷的云霧,交談的時候,都用趙離熟悉的漢語,讓他莫名有種回到家鄉的感覺,臉上神色不自覺溫和,道:
“你們打算如何去?”
云千風雙目明亮,穿著深藍色道袍,紋路繁盛,如同蒼天云海。
在道袍外穿對襟法衣,玉佩長劍,神色平和,回答道:
“我等乘坐此云鯨,距離人間雖然遙遠,但是月余時間也足夠了。”
月余?
趙離挑了挑眉,他知道云鯨帶著自己等人的飛舟來到云中秘境是通過一處特殊的地方,云氣高筑,形成了對沖氣流,乘風而走,極為快速,但是只可惜,那只是單方面的風,想要回去得要繞遠路,飛舟可能需要半年有余才能去,月余已經足夠快。
這還要歸功于這云鯨,這云鯨乃是云中族的圣獸。
年歲至少有十多萬年,最初的云中族就是在這云鯨的背上生存著,云鯨背負著他們四處游蕩,真的打殺起來也相當強大,后來,云中族人人數越來越多,也尋找到了棲身之所,不必生活在云鯨背上。
但是云鯨仍舊和他們在一起。
云鯨屬于云獸的一種,本身乃是聚散無常,每過千年可以變化模樣,只是當年云鯨這個形態符合云中族人生活,所以維持了許久,之后背上已經沒有了住民,他也仍舊保持著現在的模樣,一直到現在。
趙離看著這一只對于自己無比恐懼敬畏的云鯨,心中微動,浮現出一個念頭來,這云鯨也是云獸,可以變化,一直沒有變化,一開始或許是因為顧及這些云中族還需要自己,所以保持了鯨魚形態,后來則可能是活地太久了,再沒有什么能觸動他的內心。
那么是不是可以……
他伸出手,緩緩放在了云鯨的頭頂,云鯨顫抖了下,卻還是沒有動彈,沒有逃開。
云千風下意識上前一步,道:
“前輩?!”
趙離微笑道:“你們和我談成了一樁大生意,我自然應該增加點添頭,便給這云鯨一場機緣,卻不知道他能否抓得住。”
若是成功了,那就是賜予機緣,若是沒有,那就證明福緣不夠。
和我徐福無關。
趙離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
與此同時,調動氣機,首先是玉佩里東皇太一的氣息,增加一點浩大縹緲,然后運用佛門大封禁當中,以心印心的手段,嗯,再模擬一點長風浩大的味道,齊活兒。
手掌覆蓋在云鯨的頭頂。
趙離嗓音平和,開口便是莊子逍遙游,緩緩道: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嗓音微頓,又道,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這聲音以佛門心心相印之法,以東皇太一的位格開口,浩浩蕩蕩回蕩在云鯨心底,如同雷震,讓云鯨禁不住神識晃動,口里發出聲聲低鳴,讓云海翻騰,讓諸多云城百姓注意到這里的變化,而有聲音茫然稚嫩,回應在趙離的心底:
“飛?你說飛?我本就會飛,只要往前就能夠飛,而且還很快,為什么還要飛到九萬里那么高?那樣太麻煩了啊。”
趙離沒有想到對方還會反問,而且這意識,度過十多萬年還如此稚嫩。
本來打算回應,突然想到了莊子當中的話,心有所悟,帶著微笑,緩聲道:
“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目標遠大,所行者遠,自然應該做準備,積蓄更久,方才能行之更遠。”
云鯨的意識茫然,道:“可是,云飛不到九萬里那么高。”
趙離陷入某種不可言說的玄妙感覺當中,微笑道:“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
“欲要遠飛至天池,需要駕馭厚重之風。”
他的言語以心印心,將其含義印入云鯨腦海當中。
一問一答,皆以莊子而作答,在他的家鄉,沒有超凡的力量,沒有真正的修行,所以,思考行走更接近于本質的道,那些古樸的前輩,本就是最純粹的求道之人,并不是求力,不是求法,是求道,剝離外部的璀璨瑰麗,窺見本真。
恍惚間,趙離覺得,自己化作了旁觀者。
云鯨發問。
說話的是自己,但是作答的不是自己。
在這云鯨和自己旁邊,分明還有一名形容枯槁,雙目晶瑩純粹的道人,帶著溫和的微笑,挺云鯨的疑惑,然后將這話語,將自身的領悟告知于這懵懂的生靈,字字珠璣,如同雷震,趙離不過是個轉述者,將來自于遙遠世界的,尋道者一生領悟說出,告知于這一處天地的生靈。
何為風?是六月之息也。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句句繁復,將莊子講述一遍。
趙離若有所悟,突然笑出聲來,有了更新的領悟,他飄然立在那云鯨頭頂,拂袖,朗聲笑道:“道在心里,不如落在腳下而行,來來來,往上走,往上,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
伴隨著他的笑聲,云鯨似有所悟,似乎懵懂,長鳴聲中,猛然沖向天空,并不是像往日那樣,駕馭騰云,而是不斷向上,在向上,狂風席卷,不斷往上。
直至于九萬里之高,往下俯瞰,見無數島嶼如米粒,遠望則無邊無際,心胸隨之開闊。
無數的風在高空中席卷著,云鯨心里欣喜,的云霧緩緩褪去。
他止不住欣喜長鳴。
猛然有無邊狂風落下,云千風瞪大眼睛,看到一個小點,無數的狂風在星海上匯聚席卷,有道人笑聲落下,像是徐福的,也像不是他的。
“絕云氣,負青天!”
云鯨欣喜,十數萬年懵懂,一照悟道,昂首長鳴,低沉的鳴聲遠遠地擴散,陡然間變得無比高昂銳利,穿金裂石,沖天而起,云鯨褪去云霧之形,千萬里云氣,驟然散開!然后被無盡狂風席卷,一一只無比巨大神俊的鳥兒,陡然振翅,于是狂風席卷波濤三千里。
轉眼已去了遠處,不知在何處,只留下一道道殘影,留下晃動洶涌的海潮。
這無邊浩大的景象,吸引了整個云中境界的人看過來,他們抬起頭看到外來那人踏在云鯨頭頂,看到自己的圣獸化作神俊的天鳥,沖天而起,垂落的雙翅仿佛是無邊云霧從天上墜落下來,看到它一瞬遠去,振翅的風暴就能席卷三千里的巨浪。
云千風發絲舞動,心臟狂跳,呢喃自語:
“背負泰山,其翼若垂天之云。”
“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正恍惚間,那飛鳥又回返,迅捷無比,仿佛流光,撕扯流風形成雷霆般的暴響,形成狂風,席卷浪潮,無比巨大神俊,徐福踏步落下,似有所悟,撫掌大笑道: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是真是假,亦真亦假!”
“原來如此。”
“那我說是真!”
他似乎因此而想通了什么,氣質仿佛變得縹緲恣意,趙離看著呆住了的云千風,收斂心有所悟的大欣喜,抬手一指旁邊十數萬年第一次變化形體的云鯨,灑然笑道:
“乘此大鵬,天下之大,皆可旬日而返。”
“且去東方。”
“便說東海蓬一脈,有感于天庭重現于世,特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