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在獵魔人落腳的房屋旁住了下來,盡管那個獵魔人聲稱不會幫忙;但相較于其它地方,這里無疑更安全些。
雇工們將貨物堆在一棟空置的房屋里,把馬匹趕進荒廢已久的馬廄——距離他們住的地方很遠。
獵魔人警告他們:當黑夜到來時,不可發聲。
但牲口可不會乖乖聽話。
三十多個人擠在昔日小鎮的領主大廳里。
已經落滿灰塵的桌椅被他們用斧頭劈開充作柴薪,燃起的篝火映照出了一張張忐忑不安的面孔。
馬洛夫沉默著擰干了濕透的衣服,聽著圖多向同伴講(吹)述(噓)自己如何臨危不懼,和他并肩作戰,殺死惡靈的經歷。
商隊的主人米諾維奇沒有阻止圖多,這個擅長夸大其詞,描述繪聲繪色的斥候成功緩解了大廳里壓抑的氣氛。
相比較之下,馬洛夫就顯得分外不合群了。
他獨自坐在角落里,吃了一大塊腌肉,四分之一條黑面包,并且用一夸脫麥酒將難以下咽的食物沖下了肚。
即便是在進食過程中,他依舊空出了一只手,緊握著那根分量十足的銅制十字架。
天色早就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這個時候其實還是下午。
暴風雨使得白天與黑夜的界限模糊了。
圖多坐到了馬洛夫的對面,他笑著說道:“馬洛夫,別這么愁眉苦臉,那個獵魔人也說了,只要我們不發出聲響就絕對不會有事。”
“但愿如此吧。”
馬洛夫撫摸著手中的十字架,也不知他究竟重復過多少次這樣的動作,它那銅制表層都快磨出包漿了。
“我只是覺得這么多人擠在一起,絕對算不上明智之舉。”
“我將所有人的力量聚集在一起,這樣才能避免被各個擊破!”
聽到有人質疑自己的決議,一直關注這里的米諾維奇坐了過來。
馬洛夫冷笑道:“但同時也意味著我們很容易被一網打盡,只要有一個人發出動靜,就會牽連到所有人。”
這個大腹便便的商人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道:“馬洛夫先生,我見過很多兇惡的幽靈,但它們每次最多殺一個人,這世道,幽靈可比強盜好相處多了。”
馬洛夫低下頭顱,取出一罐不知名粉末,涂抹在十字架上。
他頭也不抬道:“如果你見
過真正恐怖的惡靈,一定會收回這個評價。”
米諾維奇輕哼了一聲。
他站到門口,向外張望了一眼。
疾風驟雨,未歇片刻。
積水甚至淹沒了整個院落,天色也晦暗不清,根本辨別不出時間。
他沉思了片刻,站到人群中央,大聲道:“馬上就要天黑了,所有人都要銘記獵魔人的警告——從現在開始,誰再發出半點聲響,我會保證這個人將再也無法發聲!”
“還早得很吧,頭兒。”
有人質疑道。
鏗——
米諾維奇拔出了佩劍,怒罵道:“波比特,你這個喜歡喋喋不休的聒噪蛤蟆,蠢笨無腦的雜種,如果你現在不立刻閉上你的臭嘴,我保證你馬上就可以在地獄和你那同樣喜歡喋喋不休的老母團聚。”
這個胖子聲色俱厲的表現成功威懾了商隊成員們。
他冷冰冰道:“現在,立刻去睡覺,我要你們像死人一樣安靜,如果做不到我就把你們變成死人!”
人們紛紛躺下,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米諾維奇環顧四周,對自己的表現十分滿意,他挑釁般看了一眼馬洛夫,發現這個驅魔人正閉著眼睛,嘴唇嗡動,仿佛在祈禱著。
他找了一個相對干燥一些的位置,將一條桌布鋪了下來,隨即和衣而睡。
悶熱的環境使得許多人都失眠了,即使白天的經歷早已使每個人都十分疲倦,但糟糕的環境依舊很難克服。
尤其是他們都記得獵魔人曾說過——要他們在晚上最好睡得沉些。
如果是平時,不需要提醒他們完全也能做到這一點,但現在越是這么想,反而越發感覺難以入睡。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窗外的雨聲漸漸停歇,大廳內,氣溫逐步攀升。
黏膩的汗水滲透了圖多的衣衫。
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抓撓,但連半點動作也不敢有,只好悄悄地翻了個身——好在沒人注意到他。
他的思緒紛飛,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疲憊,折磨得他既想入睡,又擔心在睡夢中被惡靈奪走生命。
“圖多,你睡著沒?”
恍惚間,有人在他的耳畔輕聲呼喚著。
“天亮了,可以說話了。”
見他沒有回應,那個聲音再度重復道。
圖多睜開眼,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
天哪亮了?
他剛想說話,背后猛地滲出了一層冷汗。
因為他意識到剛剛那個聲音,根本就不是商隊里任何一人所擁有的。
嘶啞,干澀,不帶半點情緒。
更像是死人在講話!
他連動也不敢動一下,眼珠亂轉,試圖用余光尋找聲音的來源。
每個人都睡得很沉,根本沒人湊在自己耳邊說話。
是錯覺?
不,一定是惡靈在引誘我發出聲響!
恐懼鋪天蓋地襲來,圖多在心中默默禱念著,面部表情因這突如其來的驚恐而顯得有些扭曲。
呼喚聲依舊未曾斷絕,但根本尋找不到來源。
終于,他聽到那個聲音越發近了。
冰冷吐息吹在他的臉側,他甚至能夠想象的到有一個干癟,皮包骨的惡靈,正懸浮在自己的身上,注視著他。
他努力佯裝出一副睡得很死的表情,但額頭不斷淌落的冷汗,早就出賣了他。
“圖多,天亮了,可以說話了......”
那個聲音重復道。
“圖多...真的可以說話了,我們該啟程了。”
漸漸的,聲音遠去了。
圖多松了一口氣,快要蹦到嗓子眼的心臟逐漸落回了胸口。
他悄悄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用余光掃視四周——它的確離去了。
心底剛松下一口氣,一張慘白的面孔驀然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濕漉漉的發絲間,有水珠淌落。
它的嘴巴開闔,機械般地發出聲音,有一條黑色的舌頭將粘稠的液體淌在他的臉頰。
那是一種冰冷的,充斥著腐朽氣息的液體。
“天亮了,可以說話了。”
似乎察覺到了圖多正在看著它,它的嘴角緩緩扯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你醒了啊,那你陪我說說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