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尚有人煙的小鎮,此時已然物是人非。
民兵們駐守的寨墻被推倒了一大片,仿佛有一個龐然大物沿著這個缺口進入了小鎮。
他蹲下身,敏銳地察覺到了寨墻后有一塊干涸的血跡:“洛迦,能分辨出這是什么時候的血跡嗎?”
“大概兩個月前。”
洛迦有些不確定道:“如果不是這場暴雨,我還能推測的更精確些。”
“也就是說兩個月前,這里還有活人?”
李昂率先步入小鎮,洛迦緊隨其后。
“就是不知道是外來者,還是本地居民。”
他們在外圍搜索著,很快,洛迦就在一片草叢里撿到一塊金屬片:“應該是銀劍的碎片,但不一定是獵魔人的,也可能是教會的裁判騎士——這里有一塊血漬,跟之前的那塊血漬是同一時間的。”
李昂頷首道:“離開寂靜嶺后,我把這里發生的事通知到了附近的教堂,看來他們的確采取了行動,但很顯然,這場行動以失敗而告終了。”
即便是現在,他回憶起當初面對那不可名狀鬼怪時的場景,依舊感覺脊背發寒。
近半年來,他幾乎每一次得到晉升,都會下意識聯想到自己回到寂靜嶺,該怎樣對付那只兇靈。
直到他終于有了一定的把握,能直面心魔,并且戰勝它,他才選擇了返回寂靜嶺。
雨勢沒有絲毫衰減,看樣子很可能會下上一整夜。
兩匹木偶戰馬遠遠地綴在他們身后,充當李昂的耳目,同樣在打量四周。
他們沒能發現尸體,但這早在李昂的預料之中,因為那晚他看到的怪物,分明就是由無數人體拼湊而成的。
他們又在草叢里找到了一枚銀質十字架,以及一塊十字形徽章,這足以證明兩個月前來到小鎮的應該是一群裁判騎士。
這些騎士們游蕩在整個天主世界,經常吊死異端和野女巫,但更常做的是殺害無辜者,可謂臭名昭著。
但他們的確具備貨真價實的驅魔能力,無論是對付惡魔還是惡靈,都比馬洛夫那樣的半吊子驅魔人強多了。
“洛迦,你們不死者學派有沒有專門對付惡靈的能力?”
“勉強算有——就是我的第八鬼面,食鬼魔,但顯而易見,面對你說的那種惡靈,它根本派不上用場。”
“我還以為你們不死者學派能操縱死者呢。”
“不死者不是死者,我早就跟你講過,我們完全是兩碼事!”
正在這時,小鎮入口處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李昂輕嘆了一口氣:“看來那個驅魔師沒能攔住他的雇主。”
洛迦驚詫道:“我簡直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兩個獵魔人同時出現,難道還不能證明這里的危險程度?”
李昂不置可否道:“附近沒有避雨的地方,這場雨又下的如此之大——而且正因為這座小鎮里有兩個獵魔人在,他們才覺得很安全。”
“呵。”
洛迦忍不住嗤笑道:“獵魔人什么時候又能被當作保護神了?”
跟隨李昂走南闖北,他也不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對獵魔人的境遇也算是有了一份了解。
由于獵魔人追尋惡魔而活,哪里有惡魔,哪里往往就有他們的身影,因此,獵魔人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都是比報喪鳥更像是厄運化身的存在。
常人往往唯恐避之不及,這群人反而“迎難而上”,真不知他們是怎么想的。
騎著駑馬的商隊斥候,和驅魔師帶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向兩人迅速逼近。
李昂蹙眉道:“驅魔師,我不是警告過你離開這里嗎?”
馬洛夫漲紅了臉,他道:“抱歉,閣下,但是......算了,米諾維奇先生,還是你同這兩位獵魔人講吧。”
大腹便便的商人輕蔑地看了一眼滿臉羞愧的馬洛夫。
保有羞恥心的人,往往既不能發財,也不可能在權位上有所建樹。
他坦然道:“兩位尊敬的獵魔人,雖然我們懼怕那些陰森的鬼物,但這糟糕的天氣迫使我們必須找個地方避雨。”
李昂沒有回話,只是凝眉冷對。
這位大腹便便的商人絲毫不覺得尷尬,他整理了下被風吹歪的漁夫帽,笑道:“我相信二位肯定能輕松解決這里的隱患,同時,我也會向二位的委托人作證,你們付出了成倍的辛勞,理應獲得更多的酬金。”
李昂譏笑道:“那可真是太感謝你了,但很抱歉,沒人委托我們來這兒。”
米諾維奇怔了下,加重語氣道:“獵魔人,如果你想欺騙我為此付出多余的酬金,這絕非明智之舉!”
一份委托收兩份酬金,這個獵魔人還真是奸詐!
至于這兩人是自愿來解決惡靈的?
開什么玩笑,獵魔人這年頭都轉行當圣人了?
“商人,你沒聽明白我說的話嗎?沒人付我們酬金,這完全是我們自愿的行為,所以我們愿意什么時候解決問題,就什么時候解決,甚至下一秒面對危險時掉頭就跑,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李昂以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別指望我們會保護你,現在,立刻從我的面前消失!”
米諾維奇瞪大了眼睛,這樣的回答與他料想的截然不同。
“閣...閣下。”
他努力調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盡力保持微笑:“如果要委托閣下在今夜保護我們,需要付多少錢?”
李昂斜睨了他一眼,輕蔑道:“你們給不起。”
“溫莎堡的女伯爵為了請我們殺死一只在她領地里作亂的白鬃蝠魔,開出了四百五十枚大金幣的酬金,而這里的怪物比起白鬃蝠魔要厲害十倍——所以我建議你們還是盡快離開吧,我言盡于此。”
說罷,他便和洛迦一同,向著小鎮深處走去。
米諾維奇忍不住嘀咕道:“獵魔人果然是一群只認錢的混蛋。”
馬洛夫皺眉道:“是啊,就跟你一樣。”
米諾維奇不以為忤道:“這里的鬼怪真的有他們兩個說的那么邪乎嗎?會不會是這里有村民們藏的財寶,這兩個家伙想要獨吞,才特意誆騙我們離開?”
馬洛夫搖了搖頭:“圖多可以為我作證,我們先是解決了一只小家伙,但立刻就迎來了一只提燈惡靈——而那只不過是小鎮的外圍,天知道這里到底隱藏了多少面目可憎的幽靈惡鬼。”
米諾維奇長嘆了一口氣:“算了,我們還是離開吧,天主未曾庇佑于我,這次回去,我一定要把獻給教堂的貢金要回來!”
馬洛夫詫異道:“你不為你的貨物而擔憂了?”
“錢雖然好,但總得有命花。”
米諾維奇聳了聳肩:“假如我死了,我攢了半輩子的積蓄肯定要便宜艾琳娜和她包養的小白臉了。”
馬洛夫忍不住側目:“我真沒想過從你嘴里還能說出這樣豁達的話。”
米諾維奇有些自矜道:“商人理應斤斤計較,但對于已經注定要損失的東西——我稱之為沉沒成本,必須當斷則斷。”
馬洛夫嘆道:“沒人愿意聽你的生意經,那兩個獵魔人救了我們的命,你卻用那種態度。”
他們指揮商隊掉頭,圖多騎著駑馬,履行自己的職責,率先離開小鎮。
但他剛剛走出小鎮,就發現自己眼前出現的景物與之前不同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是自己的錯覺。
在他眼前,他又看到怨聲載道的雇工們正在將剛剛卸下來的貨物裝上馬車,米諾維奇和馬洛夫正一同向小鎮外走去。
下一刻,兩人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他看著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的一幕,臉色變得慘白,在這暴雨傾盆之下,他結結巴巴道:“馬洛夫先生,我們好像出不去了。”
李昂將有著毛胚內襯的靴子脫了下來,架在火堆旁烤著,昨天用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那個恒固清潔術的道具由于太久沒有充能,已經失去了效果。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又要忍受長途跋涉所帶來的風塵仆仆了。
如果早一天發現,他還能請人魚女巫菲奧娜茲幫自己充個能。
就在這時,密集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有人站在門外,試探著喊道:“兩位獵魔人閣下,你們在嗎?”
是那個胖商人的聲音。
“你們還沒走?”
李昂推開門,看著這群臉上充滿了惶恐與不安的人們,覺得自己真是碰到要錢不要命的了。
“不是我們不想走,而是這里的主人不愿意讓我們離開......”
米諾維奇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將發生的一切敘述了一遍。
李昂語氣平淡道:“既然這樣的話,你們只能自求多福了,不過我可以告誡你們一點,只要今晚,無論看到什么妖魔鬼怪,即便是再恐怖的場景,也不要發出半點聲響——如果你們中的誰睡得足夠死,大概率能平安度過今晚。”
米諾維奇下意識問道:“如果發出聲響會怎樣?”
“會死唄。”
李昂咧開嘴,像是在笑。
黑暗中,米諾維奇只看到這個獵魔人緩緩開合的嘴巴,說出令他膽戰心驚的話語:“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