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臺表演,對余生安來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不論是上一世在地球上做兼職歌手,還是這一世做音樂老師,面對觀眾表演,都是他的職業。
現在的問題是,他要唱什么歌。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出丑,看他流淚,看他傷心落魄而行為失措。
此情此景,他須靈光乍現,出神來之筆,方能逆轉局面。
有一首歌倒是挺應景的。
梁靜茹的分手快樂。
試問,還有什么能比在前女友和塑料兄弟的婚禮上,高歌一曲分手快樂更快樂的事情呢?
但,也有個問題。
這首歌有幾句歌詞,看著像在損人、咒人,但結合實際之后,更像是在自嘲、自損。
“分手快樂,祝你快樂,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分手快樂,請你快樂,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
這種表述簡直是在自打自臉。
他甚至可以想到,當他唱這些歌詞時,大家臉上那認可的表情。
所以,這首長他人志氣的歌不能選。
想要把這件事了結得有里有面,惡搞路線不宜走。
他要正經而不失灑脫,深情而不失淡然,憂傷而不失俏皮地做完這次表演。
他決定唱的歌是——明年今日。
這是他最心水的歌手之一Eason陳奕迅的代表作。
在他兼職駐唱的生涯里,陳奕迅的歌已經成了他的保留曲目,他模仿陳奕迅歌唱的功力也是漸趨圓熟。
某次和朋友們出去唱K,他恰在狀態,一首浮夸,技驚四座。
說回明年今日,這絕對是一首堪稱經典的粵語歌,當年一經推出,即紅遍香江,其后更是掃獎無數,成為那個年代最熱門的粵語歌之一。
這首歌格調既高,所呈現出來的意境和美感也極易觸動人心。
更重要的是,這首歌很符合余生安當前的狀態和情景。
當然,如果有人沒聽過這首粵語歌,那么一定聽過它的國語版,也就是傳唱大江南北的十年。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歷史原因,華夏共和國的粵語文化,傳播度極廣,尤其是影視劇和音樂,基本可以無障礙流傳,天藍TV的華夏好粵語,也是當下最火爆的選秀節目之一。
“大家好,我叫余生安,我是新郎和新娘的大學同學。接下來呢,由我為大家演唱一首歌,祝愿新郎新娘白頭偕老、永結同心,也祝愿大家生活愉快、天天開心。”
余生安報完幕,下面一陣叫好起哄。
他微笑致意,稍微頓了頓,開口唱道:
若這一束吊燈傾瀉下來
或者我已不會存在
即使你不愛
亦不需要分開
若這一刻我竟嚴重癡呆
根本不需要被愛
永遠在床上發夢
余生都不會再悲哀
……
余生安壓著嗓子、斂著情緒唱完這幾句,臺下的喧鬧聲慢慢安靜下來,都被這沉郁、傷感的歌聲吸引。
而知曉內情的那些同學,立即從“不愛”、“分開”、“癡呆”、“悲哀”等強烈的字眼中品出余生安歌中的苦澀和酸楚。
柳月桐舉著手機,默默地給余生安錄視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手機屏幕。
人總需要勇敢生存
我還是重新許愿
例如學會承受失戀
……
當他直白地唱出“承受失戀”四個字的時候,周璽和唐悅的表情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就在這時,歌曲進入副歌:
明年今日別要再失眠
床褥都改變如果有幸會面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
惶惑地等待你出現
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
誰舍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
但愿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
第一遍副歌唱完,整首歌的情緒已經完全渲染出來,場內但凡有類似心境的客人,都被這首歌深深地觸動,安靜地看著臺上唱得投入的年輕人。
柳月桐不知為什么,聽到“離開你六十年,但愿能認得出你的子女”這句時,淚水竟是奪眶而出,舉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這樣的歌詞,只有真正傷心的人才能寫得出來吧?
“余生安啊……”柳月桐心中默默叫了一遍這個名字。
而那些等著看好戲的同學們,也個個收起戲謔的表情,開始認真聽歌。
拋開余生安、周璽和唐悅三人之間的糾葛不談,這首歌所表達出來的情感,實是人類所共有的,細細思索,感人至深。
唐悅聽得有些無所適從,假裝轉頭去看別的地方,若無其事地跟客人們打起招呼。
周璽似笑非笑地看著余生安,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兩遍副歌過后,整首歌進入尾聲。
只聽余生安聲調一轉,如傾述、如低語: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運氣
到這日才發現
曾呼吸過空氣
……
最后這幾句雖唱得輕柔,但歌詞的含義和意蘊卻如重錘一樣,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大家的心上。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這句近乎寓言式的歌詞,引起了好些人的共鳴,代入感極強。
柳月桐幾乎要哭出聲音。
從大二開始,她已經暗戀了余生安整整五年,這份感情,除了她自己,再沒人知道。
當年不能說,因為余生安在跟唐悅談戀愛;現在不能說,因為余生安在為唐悅失戀、傷神。
她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她不會趁虛而入,更不會去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很高興見到你們,希望明年今日,我們還能再見。”
余生安說罷,揮了揮手,交還話筒,然后轉身離開。
這一次,他沒有下臺去跟同學們打招呼,而是直接走掉了。
他要用實際行動告訴大家,從這一刻開始,他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余生安,而是擁有了另外一個靈魂的、全新的余鈷祿·生安。
柳月桐保存好視頻,忙追了出去。
追到門口,看到余生安正站在那里等網約車。
“喂,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柳月桐走了過去。
“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再留下也沒意思了。”余生安微笑說道。
柳月桐點點頭,問:“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明年今日。”
“好聽的。”柳月桐簡單評價一句,又道:“對了,我剛錄了視頻,可不可以上傳到網上?”
“可以啊,隨便傳。”
“謝謝。”柳月桐看著余生安,忽然覺得他身上有種說不上來的陌生感,隨口道:“你可以去參加華夏好粵語,感覺你比他們唱得都好。”
余生安笑著點頭:“我會認真考慮一下的。”
這時,余生安叫的車子到了,跟柳月桐擺擺手:“再見。”
“再見。”
柳月桐抓了抓手,看著余生安的背影,莫名地悵然若失,就好像生命中什么重要的東西,一去不復返了一樣。
婚禮結束后,柳月桐婉拒了晚上的同學聚會,坐最早一班高鐵趕回西湖市。
在回去的路上,她把余生安唱歌的視頻剪輯成了幾段,分別傳到了自己的抖音上和朋友圈。
然后,她戴上耳機,歪頭靠著車窗,開始循環那首明年今日。